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
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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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傷口就重新開裂滲血。以皇的血統他本應該恢復得更快,但某種非物理性的力量阻礙了傷口的癒合。風間琉璃的刀洞穿了他的胸口,也把藏在他心底的那個正義少年釘死在沙發上。他仿佛失去了靈魂,變成了孤魂野鬼。 昂熱拾起便箋看了一眼,交給背後的卡爾副部長:「拿去給Eva,讓天譴準備。還有,所有人都出去,讓我和大家長單獨聊聊。」 會議室裡只剩下昂熱和源稚生兩個人,潮聲在耳邊回蕩,熾白色的閃電偶爾把室內照得雪亮。他們並沒有時間可浪費,但兩個人誰都不說話,源稚生默默地抽著煙。 「我這次來日本,想見的幾個人中就有你,可你一直拒絕跟我見面。這還是第一次,我不遠千里求見一個過去的學生,他卻一再地拒絕我。」最終還是昂熱打破了沉默,「虧你還領過我的校長獎學金。」 「能獲得校長獎學金,那是我作為學生的驕傲;拒絕跟您見面,那是我作為大家長的尊嚴。」源稚生輕聲說,「可惜我不是一個好學生,沒有從您身上學到最精髓的東西;我也不是一個稱職的大家長,那些人相信我是天照命,他們可烈為我而死,可我沒能給他們一個全新的未來,還把家族帶上了死路。」 「這麼多年過去,你還在被往事追趕啊,稚生。」 「您是說稚女的事?愷撒告訴您的?」 「你自己說的。你忘記了麼?很多年前你跟我講過這個故事,只不過略去了故事中的人名,沒說是你自己的故事。當時你問我說,一個人可以為正義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忘記了,我還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跟別人講那個故事。」 「是你受邀和我喝茶的那個下午,我提議說我們享用一點陳年的威士卡,結果我們喝了三瓶,你帶著酒氣問了我這個問題。既然你不記得自己跟我說過,那你一定連我的回答也忘記了吧?」 「能再跟我說一次麼?」 「讀過本尼迪克特的書麼?」 「讀過他的《菊與刀》,聽說美國人就是通過那本書來瞭解日本的。」 「本尼迪克特說『大義』是日本人的最高準則,為了大義,可以背叛可以殺戮也可以欺騙,只要這個人是遵從大義的,那麼天下人都無法否定他。我想本尼迪克特所謂的大義,就是你所說的正義吧?」 「是,所謂大義,就是超乎個人之上的正義,絕對的正義。」 「真遺憾,作為你的老師,我並不認可你的大義。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正義能夠超乎個人之上,對有的人來說,復仇就是正義,對另一些人來說,保護才是正義。如果在你心裡弟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那他就是保的正義,你可以為了他與天下為敵。」昂熱緩緩地說,「你覺得你為正義支付了代價,你覺得痛苦,因為你所遵從的正義並不是你自己心裡真正想要的東西。你遵從的是別人教給你的『大義』,而不是你自己的心。」 「對校長您來說,復仇就是正義吧?」 「是;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為復仇而死,我不會痛苦,只會覺得遺憾,遺憾我還沒來得及把刀刺進黑王的心臟。」 「這麼多年的奮鬥,就只是為了復仇麼?您是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是這個世界上不多的、有能力貫徹正義的人,可您只是想要對龍族復仇。如果您不是這樣的一個復仇者,也許我們早就能坐下來說話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但我真的沒想過什麼正義,我不擇手段地想要毀滅龍族,只是因為它們奪走了我最珍貴的朋友。」昂熱淡淡地說,「以蛇岐八家的情報網,想必已經把我的往事研究得很透徹了吧?」 源稚生微微點頭:「從英格蘭約克郡,那座名叫哈羅蓋特的小城市開始,直到今天的卡塞爾學院院長,您的履歷我可以背出來。」 「如果說普通人的人生分為春夏秋冬的話,我的人生就只有冬夏兩季。在遇見梅涅克卡塞爾之前,我舉目無親,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我珍視的人,我仇恨著一切,只想用自己的能力擺脫貧困和孤獨,我活在徹頭徹尾的寒冬中。加入獅心會之後,我驟然迎來了夏季,那幾年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我有了好朋友,贏得了尊重,有了奮鬥的目標,心懷未來。但是龍族毀掉了這一切,在那個初夏的夜裡,我是唯一的倖存者,失去了所有朋友,連帶著光榮和夢想。我再度踏入了寒冬,從此再沒有走出來。」昂熱輕聲說,「我並不是什麼偉人,我跟年輕人一樣需要朋友和溫暖,如果有朋友和溫暖,我可以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但龍族剝奪了我庸庸碌碌活下去的機會。時隔那麼多年,我仍然能記起那種失去朋友再度陷入孤獨的痛苦,唯一能撫平這種痛苦的辦法,就是復仇。很多人會輕易地說出寬恕二字,只是因為他們並不懂仇恨。」 「只為了仇恨而活著,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可憐麼?」源稚生輕聲問。 「人一生能有多久,能擁有多少東西?而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在那個初夏的夜晚失去了,這就是我的人生。我不能平靜地踏入墳墓,我只能咆哮著死去。」說到最後,昂熱的聲音仿佛金屬撞擊所發出的轟鳴聲。 源稚生凝視著這個老人滄桑的眼睛,久久地沒有說話。從前他只知道這個老人的強權,今日他見到了這個老人的可怕。如果王將是黑天鵝港的幽靈,希爾伯特讓昂熱何嘗不是那個初夏夜晚裡倖存的幽靈呢?所有幽靈,之所以能夠繼續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因為執念,王將的執念是權力,而昂熱的執念是復仇。 源稚生又想起了風魔小太郎的遺言:「大家都是普通人,這些年愛也愛得亂七八糟的,恨也恨得亂七八糟的,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們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著。」昂熱緩緩地說,「所謂絕對的正義,只是人們用來粉飾仇恨和渴望的名詞。如果你真的相信那種東西,那你真是太幼稚了。」 閃電貫穿雲層,電光把兩個人的臉照得慘白,幾秒鐘後暴雷滾滾而來,仿佛末日的戰鼓聲。昂熱不再說話,源稚生也保持著沉默,四目相對,仿佛相互抵死的刀槍劍戟。 「多年之後,再聽您的教誨真好。」沉默了很久,源稚生輕聲說。 「從這一刻開始,控制權已經移交到卡塞爾學院手裡了,你好好休息吧,希望我們都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升起。」昂熱冷淡地表達了送客的意思。 「天譴對麼?那件武器真的能把神徹底毀滅?」源稚生問。此刻在氣象局大樓裡忙碌的不只是裝備部的專塚們,還有蛇岐八家的人,龐貝向昂熱公佈了天譴的存在,也等於向蛇岐八家公佈了。 「沒人知道,那種武器可能從來沒有被動用過,我沒法預言它的效果,但那是我們目前唯一有效的武器。」昂熱緩緩地說,「總之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了,我知道你並不希望神復活,曾經竭盡全力阻止,但你已經失敗了。」 「你始終都沒有擺脫往事的陰影,你的血統再強,可你的心是弱的。」頓了頓,昂熱又補充。 源稚生的神色木然,這句尖銳的批評似乎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衝擊,又或許他已經認可了自己的失敗。他緩緩地起身,向昂熱鞠了一躬,穿越長長的走廊離去。櫻井秀一在旁邊鞠躬送他,他的腳步虛浮目光空洞,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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