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外面那麼大動靜,我怎麼會聽不到呢?」源稚女無聲地笑笑,「雖然我現在跟一個廢人也沒什麼區別了,不過我想我還能幫你們一個忙,讓我去說服哥哥吧。」

  「你也覺得王將還有更大的陰謀沒有暴露出來?」

  「我肯定。王將是那種冰山一樣的男人,冰山露出水面的體積只是十分之一,絕大部分都藏在水下,王將也是。想要殺死王將要做十倍的準備,把種種可能性都考慮到。我沒有告訴你們我計畫在空中殺死王將,並不是懷疑你們中的任何人,只是害怕洩密。這個計畫只在我的腦子裡存在過,連文字記錄都沒有,我想王將總不能窺探我腦子裡的東西。」源稚女輕聲說,「可我還是失敗了,我以為我很瞭解王將了,但我知道的仍舊只是他暴露在外面的部分。」

  「以你哥哥那種腦回路簡單的人,確實不是王將的對手。」愷撒說。

  「我隱約覺得什麼危險的東西就要來了。」源稚女的眼睛裡透著驚惶,仿佛惡鬼看過他,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記,「整件事跟哥哥想的不一樣,王將的目的絕不是完美的進化藥,也不是神。他是那種要把一切都吃掉的人,無論多少人和他競爭,多少人和他為敵,他都要成為食物鏈的最高級。進化為純血龍類又怎麼能讓他成為食物鏈的最高級呢?你們可以殺死龍王,也有機會殺死進化後的王將。」

  「但蛇岐八家不會相信,你根本沒有證據支持這種推測。」零忽然說話了,「就在今天夜裡,他們鑿開了藏骸之井,裡面的龍族亞種全都隨著水流進入五千噸水銀構成的人工地下湖裡,如果神的胚胎真的在藏骸之井中孵化,那麼它也會遭到致命的傷害。我想這時候你哥哥已經在為挫敗王將的陰謀而慶功了。」

  「你怎麼知道?」愷撒吃了一驚。

  「我剛從那邊過來。所謂的藏骸之井,其實是一條名叫赤鬼川的地下河,它和火山熔岩帶直接連通,水和火在那裡混合,形成了赤紅色的熱水河。」零說,「伊邪那岐把聖骸封鎖在那個地方,其實是給它提供了足夠的養分讓它的生機始終不會斷絕。蛇岐八家記載的歷史美化了伊邪那岐,從一開始他就捨不得毀滅那個號稱能幫助人類進化為純血龍類的聖骸,白王用人類的貪欲來保護那東西。最終藏骸之井不但沒有成為囚禁聖骸的監獄,反而成了神孵化的溫床。」

  「這是你來日本的真實目的吧?」楚子航問,「校長安排的麼?」

  「是的,我和芬格爾是同一批進入日本的,從很久之前校長已經開始擔心日本,探索日本海溝也是源於這種擔心。但我們沒有猜到變化會那麼快發生,所以原本我的工作只是收集資料,算作我的實習。」

  「你收集到的資料未免太過高端了吧?」愷撒目瞪口呆,原來他們在日本境內大肆購物的時候,有一個人已經觸及了蛇岐八家的隱秘歷史,和隱藏在這一切後面的巨大危機。

  「我用了各種手段,源氏重工、神社和各家家主的住宅我都潛入過,有時也採用威脅和收買的手段。神社的一位神官似乎因為心理變態的緣故,對於外貌幼小的女性有著超乎尋常的好感,我利用了自己在這方面的長處,從他那裡獲得了很多資料。」

  「這種事情你也能說得那麼學術?」路明非聽傻了。

  「簡單地說,我色誘了那個老淫賊。」零冷冷地說。

  「好吧好吧,你還是含蓄一點為好……」

  「在蛇岐八家看來他們已經接近全勝,剩下的工作就是除掉猛鬼眾的餘黨,王將當然是最優先清除的目標,你是其次。你曾經試圖殺死王將,但在蛇岐八家看來只是一場內鬥。你是惡鬼,你早已違反了家規,蛇岐八家容不下你這樣的人。」零盯著源稚女的眼睛,「你哥哥也認為你沒有必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親眼看過你惡鬼的一面。」

  「雖然沒有證據,但我還是會盡全力說服哥哥。」源稚女緩緩地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覺得我們需要他的力量?」愷撒問。

  「不,這是唯一一個我能跟哥哥和解的機會。」源稚女輕聲說,「他立志要當正義的朋友,所以無法接受身為惡鬼的弟弟。所以這麼多年,我始終都沒再跟他見面。有時候我很恨他,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是絕對的親人啊,難道就因為我的血統,他就把我殺死拋棄在廢井裡麼?天下有什麼事情比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弟弟這件事更重要麼?正義?什麼是正義?我根本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正義的存在,那些只是成年人編出來騙孩子的詞語罷了。但他相信,為了正義他可以把一切都捨棄,他那種人到底是正義還是無情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委實是個過於沉重的話題。

  「可更多的原因是我不敢面對他,我害怕他看我的眼神,我讓他覺得骯髒。我曾想過我永遠不是哥哥的同路人了,我只能成為他的敵人。我做過的壞事可不止當年鹿取鎮上的殺人案,我是猛鬼眾中的龍王,手上沾過很多人的血。這樣的我,又怎麼回去面對他呢?

  「但就在今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我那麼想要殺死王將,不光是因為我恨他,也因為這是唯一一件我能用來向哥哥求情的事情。我要以王將的血洗清我自己的錯誤,然後也許會有一點點的機會,我還能再成為他的同路人。但我失敗了,如今的我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風間琉璃還是個對哥哥有用的人,源稚女卻不是。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跟哥哥和解。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至於我的未來,由他決定。他如果決定殺掉我,對我來說也是應有的結局,我殺過人,然後被殺,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公平的事麼?」

  源稚女深深地鞠躬:「這些天來拜託諸位的照顧,沒把我作為異類來看待,除了你們,只有那些和我偶遇的女孩會把我當作正常人來看待。」

  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世界上的人種類真多,有些人恨不得與眾不同高高在上,有些人卻在內心深處以自己是個怪物為恥。

  繪梨衣也是個怪物,某種程度上他自己也是個怪物,怪物和怪物,就該同病相憐。

  「想清楚了麼?如果你哥哥真的決定處決你,卡塞爾學院可是無法庇護你的,日本是你哥哥的領地。」愷撒對源稚女的背影說。

  「想清楚了。危險確實很大,可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是再怎麼恨都要跟他和解的啊。因為沒有了他們,你就連人生都無從談起了。」源稚女轉過身,緩緩地向著走廊深處走去。

  路明非沒來由地想起叔叔和嬸嬸,那個騷包的中年男子和那位家庭婦女想必還被大雨困在東京的某個酒店裡,嬸嬸正為每日支出的房錢罵罵咧咧。是啊,有些人,再怎麼樣你都想要跟他和解,好比叔叔和嬸嬸。足有六年的漫長時間裡他在叔叔家裡過活,能夠稱得上家人的就只有那三個人,你不喜歡他們討厭他們恨他們,再也不理他們,就等於把那六年人生扔進了垃圾堆,覺得那是錯誤的時光,再也不願回想。其實那六年裡也有很多的好事情不是麼?嬸嬸那麼摳門的人,還會因為單位發的梨要壞了,燉了大鍋的梨湯給路明非和路鳴澤分著喝呢,每個梨子都要削皮挖核,然後燉上好久。

  人長大了就是要跟世界和解的,然後就會感謝你遇到過的絕大多數人。

  「那就這麼定了?」愷撒把車鑰匙扔在吧臺上,「明天晚上就在這裡,我們和源稚生談判,這等於是學院和蛇岐八家的談判。」

  「我們能代表學院跟蛇岐八家的領袖談判?」楚子航皺眉,「我們如果做了任何錯誤的決定,都要算在學院頭上。」

  「不,我們做了任何錯誤的決定,結果只能自己承擔。」愷撒點燃一支雪茄,深吸一口,吐出青色的煙霧,「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支付代價,我們如果信錯』了源稚女,或者源稚女的判斷出錯,結果得算在我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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