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五四


  大概是在擁抱中獲得了安全感,這個女孩在浴缸裡沉沉地睡去,路明非只得摸黑抓過一件浴巾把她裹起來,再把她抱到床上去。留她在浴缸裡總不是個事兒,水溫會漸漸地降低。

  給姑娘擦拭身體這種事情就有點男女授受不親了,他只能先摸黑給繪梨衣蓋上幾條浴巾,等她身上的水被吸幹之後再蓋上羽絨被。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敢把遮光的窗簾拉開一線,就著外面透進來的路燈光打量這個沉睡中的女孩。她睡著的時候顯得很安靜又很乖巧,像個真正的公主,應該睡在那種用白色綢緞和蕾絲被單裝飾起來的皇室臥房中,恬靜美好,等待著被喚醒。

  可她確實是個怪物,不能容於這個世界的怪物。

  昨晚她的憤怒造成了多少人的死?幾十人還是上百人?那些人中有多少是無辜的?這種程度的事件對學院來說已經是極其嚴重的死侍行兇事件,毫無疑問會派遣A級專員執行抹殺。

  無論在人類社會還是混血種社會,這女孩都犯了罪,不被容忍。

  路明非在床邊坐了很久很久,偷偷地把手伸進被子裡,摸了摸繪梨衣的腳腕。原本她的皮膚跟其他女孩一樣細膩溫軟,但此刻摸上去卻是冰涼堅硬的,那些鋒利的鱗片並沒有全部褪去,腳腕和背脊處的細鱗頑固地留了下來,路明非抱她的時候就覺察到了。劇烈擴張的靜脈像黑色的蜘蛛網那樣沿著她的後背和大腿分佈,或粗或細的血管像小蛇那樣在皮膚下面跳動。

  她的龍化現象並未真正解除,龍血依然躁動不安,正一步步地侵蝕她的身體和神智。一旦失控就無法逆轉,她隨時都會變回為昨夜的怪物。

  路明非把手縮了回來,拉拉被子把她裹好,拿起牆角的傘,在黎明降臨之前冒雨出門。

  「脫衣服!」愷撒冷冷地說。

  「沒叫你連褲子也脫!」片刻之後他又說。

  「哦……你說得那麼嚴肅,我還以為非得脫光不可。」路明非期期艾艾地說,重新提上褲子,赤裸著上身站在燈下。

  「轉過身去。」楚子航說。

  路明非轉過身去,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傷疤縱橫交錯,連一隻巴掌那麼大的完好皮膚都找不出來。愷撒和楚子航都被嚇了一跳,他們從未經歷過這種程度的皮外傷,不像是刀砍出來的,倒像是在分割肉豬的流水線上滾了一道。

  「看好了沒有啊?我有點冷。」路明非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愷撒和楚子航都在他的背上摸來摸去,好像古董藏家鑒賞什麼白玉美人似的。

  「不可思議的自愈能力。」愷撒低聲說,「這種程度的外傷,就算治療和護理都是頂級的,也需要至少三周才能癒合到這種程度,可現在距離他受傷只過去了八個小時。而且受了這種傷,他本該當場失血而死。」

  「那是因為傷口在受傷的瞬間就開始自愈,血管自行止血,所以身體裡的血液被鎖住了。細胞通過高分裂來填補傷口,甚至斷裂的肌腱都能融合。」楚子航說,「他的自愈能力超過了源稚生。」

  「難道這就是校長把他評定為S級的原因?」凱撒沉吟。

  「可他並不總有這種自愈能力,他上次受的槍傷遠不如這次所受的傷重,可過了三四天他才恢復神智。」楚子航說。

  「這我也想到了,要是他總有這種自愈能力的話,豈不是完美的肉盾?我們要是再跟人槍戰,就派他擋在我們面前吸收傷害,他走在前面,我們躲在他後面,一邊前進一邊壓制射擊。」

  「所謂沒有童年都是編出來騙我的吧?老大你這麼熟悉MT的用法,平時是玩魔獸呢還是戰錘呢?」路明非打斷了這兩個神經病的技術探討,「但不管你是玩魔獸還是戰錘現在都閉嘴好麼?我來找你們是有更重要的事!」

  「我們已經知道了,即使你不來找我們我們也會去找你。」愷撒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每個頻道都在播報這件事,整晚反復地播。」

  螢幕上出現了路明非看著很眼熟的那條長街,摩托車的殘骸仍在熊熊燃燒,看螢幕右下角的時間,這段現場新聞是昨天夜裡拍攝的,警車、救護車和新聞採訪車都已經趕到,整條長街被封鎖。醫護人員從長街裡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它們躺在黑色的屍體袋裡。救護車帶來的氧氣包和血瓶根本派不上用場,這是一場沒有傷者的殺戮,每個被波及的人都被下達了死亡的命令。

  現場記者在警戒帶前採訪Chateau Joel Robuchon的總經理。

  「真是悲劇,我看著他們在餐館門前經過,相互追逐,車速很快,去往西北方向。幸運的是店裡的客人並未被驚擾。」總經理滿臉感慨,「我希望政府能加強警力,不能任黑道這樣囂張下去了。」

  本家顯然是電話叮囑了他,所以他在接受採訪中絕口不提路明非和繪梨衣當晚在他的店裡用餐。他偽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

  「初步分析現場的結果,是追車中一輛蘭博基尼跑車和一輛豐田轎車相撞後失控,高速中蘭博基尼跑車完全解體,碎片造成了嚴重的殺傷。」負責惠比壽花園地區安全工作的警監沉痛地說,「這個不幸的事件發生在我管轄的區內,我將引咎辭職!」

  這位顯然也早已效忠本家,正是他下令封鎖出入惠比壽花園的道路。在他的陳述中也沒有提到路明非和繪梨衣。

  「只是交通事故這麼簡單麼?死難者共計76個人,每個人都受了致命傷,但在通常的交通事故中傷者人數會遠多於死者。」記者嚴肅地追問,「警方定性為交通事故是不是太草率了呢?」

  「現場也發現了傷者,但不是在這條街上,是之前追車中翻車的人。」警監說,「他的供述是我們將這起事件定性為交通事故的重要證據。」

  鏡頭切換到對傷者的採訪,奄奄一息的人躺在擔架上,那張臉路明非略微有些印象,是第一個被他擠到牆上壓斷了腿的騎手。這人受傷之後掉隊,沒有被繪梨衣的死亡命令波及,算是因禍得福。

  「我們……是在賽車,是在賽車……」傷者說這幾句話幾乎用盡了全力。

  擔架不遠處站著西裝革履面無表情的男人,傷者在作證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男人。他之所以硬撐著作偽證是因為本家已經完全控制了現場,他如果不按本家的意思作證,那麼就算醫生能保住他的命,本家也不會允許他繼續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護士不得不終止了採訪,給他戴上氧氣面罩,護送他上救護車,繼續延誤下去這唯一的證人也得死了。

  「但這場所謂的賽車確實存在很多疑點,不分析疑點就全然相信人證,這算是日本的法治精神麼?」記者繼續追問。

  「我已經引咎辭職,我的繼任者會對媒體做出更詳細的解釋,給大家添麻煩了,請原諒!」警監摘下帽子,深鞠躬之後離開了鏡頭。

  「在這起死亡人數多達76人的惡性事故中,警視廳對媒體的解釋卻只是這樣的,沒有足夠的證據公佈也沒有詳細的深度調查,就匆匆地做出了結論。在這裡朝日新聞要向東京都知事小錢形平次先生提出質疑,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媒體的警視廳,真的能夠保證東京都的安全麼?」記者的語氣中顯然帶著憤怒,「下面讓我們聽一聽另外一些目擊者的聲音……」

  路明非不想看下去了。新聞媒體再怎麼追問也無法觸及真相的,這座城市名義上掌握在東京都政府手中,可暗中的控制者是那只孤高厭世的象龜,他牢牢地把守著龍族秘密的鐵幕,不許任何人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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