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五二


  水面上浮著那件被鮮血浸透的、藍紫色罩黑紗的公主裙。

  她顯然是受到了驚嚇,所以返回旅館裡立刻把自己泡在了浴缸裡,放水清洗身體。她是殺戮者,但她所受的驚嚇跟那些人臨死前感受到的恐懼是同等程度的。當時她處在非常不穩定的狀態中,但她還是把路明非帶回了情人旅館。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手去,但是浴缸實在太大了,他伸手也夠不到繪梨衣。

  他還不敢把手伸得太長,一則怕觸碰到繪梨衣的身體,二則繪梨衣的神情有如炸毛的小貓,貓溫順的時候可愛,但受驚時是會連主人都咬的。

  繪梨衣警覺地看著他,懷裡抱著一個濕透的枕頭。

  路明非知道自己必須要說些話讓她安心,可他剛做了那樣詭異的夢,他看繪梨衣一時像是受驚的小女孩一時像是燃燒的醜陋傀儡,他的手也有點抖。

  「別怕,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我不會傷害你的……如果有人要傷害你……我會保護你,別怕。」他乾巴巴地說。

  他拿起浴缸邊上的小黃鴨,放進水裡輕輕地推向繪梨衣。兩個人的目光都跟著小「東京天空樹亮燈是你安排的?」酒德麻衣問。

  「還不是武宮賢司想出來的那套老招數?神啟嘛,在雙方心動的時候給他們些神啟,讓他們覺得這是命中註定的相逢。」蘇恩曦撇撇嘴,「那幫專家組也就提了這麼一條有價值的意見,錢倒是花了不少。」

  「你應該在高天原坐鎮,來這裡幹什麼?」

  「紅豆大福餅,趁熱吃咯。」蘇恩曦把手中的便當盒遞給酒德麻衣。

  「對我這麼好?」

  「關心你嘛!」蘇恩曦聳聳肩,「去屋簷下躲著吃吧,不用守著你那支狙擊步槍,人家正在擁抱,情意綿綿,不會忽然化身怪物毀滅東京的。」

  兩個人躲在短短的屋簷下吃紅豆大福餅,雨滴落在她們考究的靴子前。

  「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那麼喜歡記錄音日誌?」蘇恩曦問。

  「薯片你有沒有懷疑過一件事……自己是不是真的活過?」酒德麻衣望著外面千絲萬線的雨。

  「我得指出你這種唯心主義的懷疑在尼采和斯賓塞的著作中已經有過非常詳盡的批駁,如果你需要參考書的話我可以借你幾本書看。」

  「我有沒有給你講過忍者的生活?」酒德麻衣忽然轉向另一個完全無關的話題。

  「沒有,不過在我想來忍者不都是你這種樣子的對吧?開蘭博基尼跑車,穿Christian Louboutin的高跟鞋、二號Prada禮服,坐著公務機全世界泡帥哥。」

  「真實的忍者是一群瘋子。」酒德麻衣咬著紅豆大福餅緩緩地說,「忍術這門技巧被發明出來的時候,是日本歷史上最混亂的年代。那時在伊賀和甲賀這兩個小地方,幾百個人就是一個小國,小國之間相互戰爭,因為不相互戰爭糧食就不夠吃,贏家吃輸家的糧食才能活下去。因為人數少,所以單兵實力被特別地看重,於是大家都不惜一切地開發人體的潛能。忍術的入門練習是用手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我做這個練習的時候,老師在我下面放了一塊釘板就走了,我吊了整整一天,累得失去意識了都不敢鬆手。」

  「我去,這是練習麼?這是肉刑吧?你們日本人能要點臉麼?」

  「可這就是忍術的真諦,與恐懼為伴,恐懼把你的潛能激發出來。古代忍者相信自己生活在神秘的世界裡,召喚式神,與妖鬼戰鬥,但這些都是恐懼帶來的幻覺。」

  「怎麼忽然想起說這個?」

  「其實傳說中那些偉大的忍者並沒有活過,活過的只是戰亂年代的一些可憐人。所謂偉大的忍術傳統,本來就是一場騙局。」酒德麻衣說,「相信這個的忍者就是一群瘋子。」

  「那麼你也是瘋子咯?」

  「是啊,我也是個忍者,與恐懼為伴。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可能生活在一場騙局裡但自己不知道,我擔心自己的記憶出偏差,就用錄音筆把我做過的事情記下來。有一天我瘋掉了或者死掉了,能證明我活過的東西就只是這些錄音帶而已。」

  「長腿你忽然變得很憂鬱,憂鬱得很感人,你是立志要當作家麼?」蘇恩曦笑。

  「別笑,每個人可能都生活在騙局中,你也不例外。我們在這裡看著路明非,知道他生活在一場虛假的愛情裡,可誰知道我們的生活之外沒有人正悄悄地看著我們呢?」酒德麻衣幽幽地說。

  「只要不是個咸濕大叔我就沒意見!」蘇恩曦滿臉不在乎。

  酒德麻衣笑笑:「以前有個劇作家追我,跟我約會了三四次。有一次我問他說你剛開始寫一個故事的時候,知道結局是悲劇還是喜劇麼?他說我知道,悲劇還是喜劇通常在開篇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即便結尾還未確定,我已經知道我想表達的是什麼樣的情感。我說那如果你要寫一幕讓人流淚的悲劇,你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去寫悲劇發生前的歡樂呢?他說喜劇中歡樂是為了讓人笑,而悲劇中的歡樂是為了讓人在結尾時的悲傷加倍,你曾有多快樂,就得用雙倍的悲傷來買單,所以一個好的劇作家必須學會寫歡樂,即使他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歡樂這種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給路明非製造了一場愛情,但因為劇作家是老闆,是標準的渾蛋,所以他一定會想辦法把這個故事寫成悲劇?」

  酒德麻衣點了點頭:「老闆不像是個能寫出喜劇結局的人,這不取決於他想不想。那個劇作家說,當他開始寫一幕真正的好劇時,即便他自己都無法改變結局……你可以掙扎,但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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