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中 | 上頁 下頁
四六


  「法國確實是很好的地方,可在這裡你是黑道的皇帝,在法國你只是個普通人。」

  「我想去法國就是因為在那裡我是個普通人,如果在法國我也是黑道皇帝,那我就不去那兒了,我可以去瑞士、挪威、丹麥,哪怕納米比亞洪都拉斯,我要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在那裡我才能睡安穩覺。老爹我們之間有過協議的對不對?我支持你解決猛鬼眾,重振家族的威嚴,然後我就可以去法國了。」

  「是的我承諾過,這件事結束後你就跟蛇岐八家再無關係……我記得很清楚。」橘政宗長長地歎了口氣。

  「可我現在被卷得越來越深了。」

  橘政宗用遙控器關閉了所有的燈,只剩窗外的光照亮。他給自己斟了一杯燒酒,靠在落地窗的另一側看夜景,霓虹燈的彩光在窗格中變幻。

  「我還記得你剛從山裡出來的那會兒,我帶你去東京最好的餐館『龍吟』吃飯。龍吟的燈光也是很暗,反倒是窗外更明亮,你把臉貼在窗戶上往外張望,目光那麼專注。你對我說,『原來這就是大城市啊!真漂亮!那我源稚生也要在大城市裡出名,每天都能來龍吟吃飯。』如今你在這座城市裡已經出了名,隨時都能去龍吟吃飯,甚至掌握了這座城市的命脈,可漸漸地你不再喜歡大城市了,想離開。為什麼呢?稚生。」

  「我害怕它。」源稚生輕聲說,「越是瞭解這座城市我就越害怕它,覺得自己有一天會被它吃掉。」

  「蛇岐八家的大家長不必害怕任何人,在這座城市裡你說的話就是規則,你做的事就是正義。」

  「如果是十七歲時的我,聽老爹你這麼說會熱血沸騰吧?可我今年二十四歲了。」源稚生搖晃著酒杯,冰塊撞擊杯壁發出嘩嘩聲,「如果十七歲的源稚生現在站在我面前,我會討厭他……那個以為自己就是正義的傢伙,後來當上了執行局的局長,以正義為名殺了很多人。」

  「你殺的都是鬼!他們已經失去了作為人存在下去的意義!你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而斬鬼!總得有人有這樣的狠心,稚生你沒有做錯。」

  「是啊,總得有人有這樣的狠心,可惜不是我。」源稚生輕聲說。

  橘政宗沉默了很久很久:「那麼多年過去了,你始終無法忘懷稚女的事麼?」

  「怎麼能忘呢?我是個斬鬼的人,而我這一生斬掉的第一個鬼,是我的親弟弟。」源稚生幽幽地說,「我把他的屍體丟在一口廢水井裡,他那雙已經死掉的眼睛瞪著天空,我知道他不相信,直到死他都不相信我真的會用刀刺穿他的心臟,可我偏偏這麼做了,他是鬼,而我是斬鬼的人,這是命運。」源稚生搖了搖頭,「命運。」

  「如果你是鬼而稚女是斬鬼者,那他也會用到刺穿你的心臟。你說得對,這就是命運,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服從的命運。」

  「我已經服從了好些年了,我真的很累了。老爹你放過我吧,再找個人來替我,這樣我就能去法國了。」

  橘政宗笑著歎氣:「其實我也很想去法國,去你說的那個蒙塔利維海灘。」

  源稚生一愣:「那是個天體海灘,老爹你一把年紀了還對女孩子的身體有興趣?」

  「我沒想過要在那裡定居,我是想去看你。我曾構思過你去了法國以後我的生活,我想每年夏天去蒙塔利維海灘度一次假,遠遠的看著你在海灘上走過,跟那些漂亮的女孩眉目傳情,在她們赤裸的背上抹防曬霜……但是不跟你見面。我不帶任何人,也不告訴任何人。我在戴高樂機場下飛機,租一輛車,自己開去蒙塔利維海灘,裝作一個去看裸體的好色老頭子。我這輩子沾的血腥太多,已經沒法自由啦,註定要下地獄變成惡鬼。我跟你見面會給你惹麻煩的,你將來的加人也不會喜歡一個惡鬼總去看望你。有一天我死了,你就真正自由了。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就是源稚生,再也不會有人去打攪你的安寧。」橘政宗頓了頓,「你沒有紋身,你是乾淨的。」

  源稚生一愣。

  他確實沒有紋身,在這黑道中是很罕見的。按照級別和功勳,家長會賜給組員不同的文身,級別高的文身如神鬼和龍虎,稍差一點的有鶴、櫻花、鯉魚和武士,街頭小混混喜歡在身上文裸女、天使和骷髏,但那種文身在黑道中其實是不入流的,能夠表明身份地位的文身都是家長依照家規賜予圖案,組員拿著圖案去找刺青師傅。源稚生雖然是源家家主,但在組織中的地位也是由低到高一步步升上來的,這些年來為組織立下了汗馬功勞,尤其是接管了執行局之後,可大家長橘政宗從未把文身這項榮譽賜予他。橘政宗對他的獎賞通常都是「今晚一起吃飯吧」或者「週末一起去刀社玩玩」,感覺就像帶孩子去遊樂園。

  「紋身不僅是榮譽也是黑道的印記,」橘政宗緩緩地說,「身上有文身的人,普通人的圈子不會接納,所以黑道中人就只有跟黑道中人來往。」

  「就像血之哀?」

  「是啊,就像血之哀,同類抱團聚在一起取暖。家長賜文身給組員,也是賜鎖鏈給他,文上之後一輩子都跟黑道斷不了關係,黑幫是耗盡難處的組織,我們這種人誰能說自己受傷沒沾過血?就算你退出了,也別想輕易把恩怨的鏈條斬斷即使躲到天涯海角還是可能被仇家找上門來。所以黑道是條不能回頭的路,拿起刀就只能一路往前殺,放開刀柄的那天就是死期。」橘政宗看了源稚生一眼,「但我希望你離開的時候乾乾淨淨。」

  源稚生一怔。

  「放心吧,我沒有留你在日本陪我的意思。這件事結束後我會重新接任大家長,你就去法國。」橘政宗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稚生,為家族做最後一件事吧,你是皇,你的身體裡流淌著祖先的血,你的覺悟會喚醒我們所有人的鬥志。我們已經沉寂得太久了,二戰之後我們淪為了歐洲混血種的下屬,猛鬼眾又不斷地蠶食我們的地盤,我們一再地忍讓一再地退縮,終於忍無可忍。蛇岐八家曾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家族,可現在的我們就像是條被人釘住七寸的蛇。我們太需要一次偉大的戰爭了,擺脫秘党,清洗叛徒,再殺死神!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這個家族再度崛起於世!」橘政宗直視源稚生雙眼閃亮,仿佛熊熊燃燒的火炬。

  源稚生挑了挑眉峰:「這算是……請求麼?」

  「算是吧。這是最後一戰,請跟我並肩作戰,我們會照亮這個時代。我們的時代落幕之後你去法國,我在日本等死。有一天你會有漂亮的妻子和孩子,我會祝福你,但我不會參加你的婚禮。」

  「老爹你這麼說的話,還是不太瞭解我啊。」源稚生叼上一根煙,「我對照亮這個時代沒興趣,我也不清楚老爹你做得對不對。我始終投你的票,就是支持你這個人,錯了也無所謂。」

  橘政宗默然良久:「只是不想我太孤獨……是麼?既然老師一意孤行,學生便也只有無條件地服從,這是日本的文化。」

  「其實我從沒把你看做老師,作為老師你可不如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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