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聽起來確實像蛋殼破碎的聲音,裂縫緩慢地在蛋殼表面延伸……可他們就在這個巨大的雞蛋裡。金屬撕裂捲曲的聲音令人牙酸,接著是「撲」的一聲,再是流體洶湧的聲音。

  「我靠漏了!」路明非臉色慘白。

  「是漏了,但水還沒有侵入駕駛艙。」楚子航說,「迪裡雅斯特號是雙重金屬外殼,兩層之間是輕煤油。現在是外殼穿孔,煤油在洩露。」

  「呼叫須彌座!呼叫須彌座!快!我們需要安全索的支援!」楚子航高聲呼叫。

  楚子航和路明非不會想到自己的呼叫聲正在空蕩蕩的須彌座上回蕩,而這座巨型的浮動平臺正緩緩地沉入海底,佔據了這座須彌座的屍守們無處可逃,一旦沉入海中它們就會被冰封。

  直升機懸停在海面上方,聚光燈籠罩著小艇和小艇中的繪梨衣。巨大的旋翼攪起狂風,下方的海面上卻絕對平靜。高牆般的狂潮也不能侵入這片海域。繪梨衣輕聲哼著歌,以她和小艇為中心,直徑約一公里的海面完全封凍。海嘯已經襲來了,層層疊疊的潮頭高達數十米,但都在領域邊緣潰散。四面八方都是漆黑的,一縷月光照在這片晶瑩的海面上。

  與其說是直升機在等候繪梨衣,倒不如說繪梨衣在保護著直升機,只要直升機敢離開繪梨衣的領域,狂風就能叫它的旋翼折斷。

  源稚生低頭看著繪梨衣,看著這片埋葬了太多人的戰場,默默地抽著第一天見面愷撒送他的那支雪茄。忽然有點懷念……被那群神經病圍著載歌載舞的幾天。

  繪梨衣起身,海面也隨之升高。那是一塊巨大的冰山,越往下越細,頂部平滑如鏡。

  冰山表面流淌著瑩藍色的微光,裡面封凍著成群的屍守,下方鋒利如牙的冰棱迅速生長。繪梨衣站在高空中,四下都是冰的峭壁,峭壁下都是冰的刀劍。她默默地念著什麼,出自她口中的每句話皆不可解。

  「厲害啊!」烏鴉和夜叉驚歎。

  「這就是月讀命。」櫻低聲說。

  忽然間冰山帶著繪梨衣沉沒,滔天巨浪被激到數十米高的空中。這座冰山如同一支巨大的冰十字槍,筆直地切開海水落向海底,帶著至為銳烈的「斬切」意志。

  迪裡雅斯特號停止了上浮,它被屍守群圍住了。

  龐然大物在觀察窗中浮起,那是黑色的龍在海水中擺動長尾。那就是剛才在裂縫中掙扎的東西,路鳴澤所說的純血龍類炮製的屍守,最後一刻它終於突破了海床逃了出來。它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燭,朽爛的身軀上披掛著古老的甲胄,甲胄層層疊疊以青銅鎖鏈連接,只剩肋骨的腹腔中遊動著蜂群般的鬼齒龍蝰!原來這東西的身軀就是鬼齒龍蝰的巢穴。如千百盞燈在同一瞬間被點燃,那是鬼齒龍蝰們的眼睛,沉睡的小魚都蘇醒過來。無窮無盡的龍威壓入駕駛艙,能把正常人類的精神摧毀,屍守中的王無聲地咆哮,長牙如水晶般透明。

  他們無路可逃了,須彌座再也沒有回應他們的呼喚。

  龍緩緩地張開了肋骨,鬼齒龍蝰傾巢而出,撲在迪裡雅斯特號上,那是一千一萬條蠶在咬桑葉的聲音……狂暴地咬。舷窗外密密麻麻都是鬼齒龍蝰的金色眼睛,樹脂玻璃上齒痕交錯。四面八方都有可怕的聲音,鬼齒龍蝰不僅在咬樹脂玻璃,還在金屬艙壁上鑽洞。現在外殼和內殼的夾層中遊弋著成千上萬的鬼齒龍蝰,這些能咬食一切的魚正在進食,譬如光纖電纜和緩衝材料都被它們當作了食物。雖然外殼出了問題,但原本絕大多數的電路都還在運轉,這時候操作臺上的燈只一熄滅,氣壓錶、水壓表、安培表分別歸零,因為鬼赤龍蝰把一切能吃的都吃掉了。

  迪裡雅斯特號被吃了,最後一層能保護他們的就是金屬內殼。

  「認識你很高興。」楚子航說。

  「我也很高興。」路明非喃喃地說,「老大其實我認識你也很高興。」

  愷撒依舊昏迷不醒。

  舷窗崩潰了,海水攜著巨大的壓力灌滿了駕駛艙,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肋骨全斷了,肺部的空氣四處尋找縫隙要逃走……數以千計的鬼齒龍蝰撲向了他,海水在同時變得熾熱。楚子航釋放了君焰,卻不是為了自救,焚燒鬼齒龍蝰的同時他們也會化為灰燼。但楚子航的最強項就是與敵偕亡,他一直都是這麼幹的。

  這時酷烈的寒意從天而降,瞬間把君焰的領域強行壓縮。君焰居然沒能釋放出來,這等若把一顆已經開始爆炸的炸彈強行聚攏!路明非仰起頭,看見瑩藍色的冰十字槍攜著狂流墜落!

  海水中充斥著那柄武器的氣息,它的氣息是徹骨的寒冷,寒冷中帶著切開一切的霸道!龍仰起頭無聲地嘶吼,巨大的金色瞳孔中映出那支冰十字槍的影子。這個半死的生物意識到滅項之災就在眼前,但它竟然無從閃避,它蜷縮起來,微微戰慄。鬼齒龍蝰們也停止了進攻,爭先恐後地想回到龍巨大的身體中躲避。

  缺氧和高壓隨時都能殺死他們,但路明非居然還殘存著最後的一縷神志,他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從天而降……仿佛故人來。

  冰十字槍刺穿了龍的背脊。巨大的屍守之王竟然完全無力反抗,冰十字槍帶著它沉入了萬丈海淵,它無力的長尾在海水中擺動。別的屍守則在一瞬之間身軀斷裂。這是路明非第二次看見這種絕對的殺戮意志,僅次於龍王芬裡厄的「濕婆業舞」,那是神對人世間的審判,把一切罪人釘死在恥辱柱上,不容反抗,也不容申辯。輕盈的影子從冰十字槍的尾部一躍而起,女孩穿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大袖在海水中展開。她束髮的帶子斷裂了,長髮漫漫如深紅色的海藻。

  路明非下意識地脫口要喊出那個名字……諾諾!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的,即使他的眼睛已經渾濁,視野已經模糊。那頭深紅色海藻般的長髮,讓他想起自己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幕。那是在三峽水庫的深處,諾諾脫下自己的潛水服給他穿上,她只穿比基尼的身體那麼誘惑那麼美,她暗紅色的長髮曼舞在水中。諾諾總是對他頤指氣使,只有那次她如此溫柔,眼角眉梢都是鼓勵,鼓勵

  他活下去。對於廢柴來說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努力了,別的他什麼都不用做,諾諾脫下潛水衣給他的時候,大概就是這麼的想的吧?她一定也很害怕,但是強忍著給路明非看最漂亮最溫柔的眼神。

  「諾諾!諾諾!」路明非扭動身體想遊過去,他的神志就要完全喪失了,腦海中只有暗紅色的長髮。

  他想張開雙臂去擁抱那個身影,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眼神如死神般殘酷無情。

  「諾諾!諾諾!」他張嘴大喊,不顧海水湧入他的肺部。

  女孩拔出櫻紅色的長刀指向路明非,這柄能夠把屍守輕易斬裂的刀指向路明非的眉心。

  「諾諾!諾諾!」路明非沒有看到那柄刀,他只想在死前遊到那個影子身邊。

  繪梨衣眼睛裡死神般的冷酷忽然間崩潰了,那種小女孩的稚氣回到了她自己眼睛裡。女孩好奇地看著路明非,並非熟人見面的欣喜,就像大街上忽然有個傻子歡呼著向你跑來,你也會忍不住好奇地看他。路明非還以為自己在努力地劃水,可其實他的動作就像小鴨子用腳撥水般笨拙。繪梨衣人魚般環繞著路明非遊動,不明白這個男孩為何忽然露出像是哭泣的表情。

  路明非沒能觸到那個模糊的影子,眼前徹底黑了,他想自己也許已經死了。肺裡最後一口氣溢出,他無力地下沉,這時候他被輕輕地抱住了。

  一個潛水頭盔扣在了他腦袋上,氧氣進入肺部,路明非的神志略微恢復。頭盔內部的燈照亮了路明非的眼睛,他竭力想看清抱他的人,但是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道這女孩是不是諾諾,諾諾沒有言靈,這女孩的力量卻超越了路明非所見的任何混血種,諾諾凜然如一株玫瑰,懷裡的女孩卻有著櫻花般的柔軟。女孩指了指上方,路明非虛弱地搖頭,示意自己遊不上去了,上面還有幾百米的海水,以他剩餘的體力來說太勉強了。

  「不要死啊。」腦海中浮起女孩的聲音。

  「諾諾,諾諾。」路明非只記得這個名字。

  「不要死啊。」女孩的聲音再次浮現。

  女孩鬆開了路明非向上游去。路明非仰起頭,紅白相間的巫女服消失在視線盡頭。

  他努力地看向手中,手中是一個黃色的橡皮鴨子。

  「我不會死的,」他在心底輕聲說,「因為你還沒有……放棄我啊。」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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