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 | 上頁 下頁
三一


  莫斯科火車站。

  檢票口前擠滿了人,乘客們坐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上,等候著開往遠東的K4快車。這輛跨國列車要在莽莽冰原上行駛一周,最後到達中國的首都北京。對如今的莫斯科人來說那是個好地方,有充足的食品和24小時暖氣。但K4車票一票難求,能夠拿到票的人都有門路。即便拿到車票也未必就能按時登車,因為沿途的鐵道缺乏維護,這段時間K4經常是幾天幾天地延誤。可沒有乘客回家等消息,所有人都攥著車票等在檢票口前,夜裡席地而睡,眼巴巴地盯著檢票口。

  一個女孩在這群人裡顯得很突兀。她只有十三四歲,還是個「小」女孩,可是盯著她冰雪般的小臉細看,卻有種「驚豔」的感覺,成年男人都會下意識地回避她的美。她穿著件考究的駝色羊絨大衣,裹著暖色的格子圍巾,淡金色長髮瀑布般下垂,長及膝蓋。候車的人都是拖家帶口,而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雙手拎著黑色的硬皮旅行包,把半個身體藏在柱子後面。

  這樣的一個女孩獨自去中國?

  雷娜塔對於中國完全沒概念,從未想過自己會去那麼遠的地方。某一天她和零號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喝著熱咖啡,風吹來了一張舊報紙,上面有一篇關於中國的報導,配圖是一群中國學生列著方陣做早操。

  「我們去中國吧!那裡看起來很好!就這麼定了!」零號認真地讀完了那篇報導後興奮地說。

  「哦,好呀。」雷娜塔說。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再長大幾歲肯定是個美人!」

  「可惜個子矮了一點。」

  「可你看她身材的比例,是絕對的美人坯子。」

  閑極無聊的女人們悄聲議論著,她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低聲了,可沒料到這些話完全沒有遺漏地流入了雷娜塔的耳朵。整個候車大廳裡每個人的說話聲她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超越常人十倍百倍的超級聽覺。

  雷娜塔低著頭,聆聽著整個世界的喧囂。

  這就是所謂覺醒。每天夜裡她都聽見新生的血液如激流般沖刷著自己的血管,那屬於龍族的血液滲透到全身的每個細胞中,每個細胞仿佛都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大口地呼吸著。

  變化的不僅僅是內在,還有外表。一個月前她還是那個臉上有雀斑的瘦小姑娘,像只發育不足的小奶貓,如今她所到之處,驚歎聲不絕於耳。她曾經暗地裡羡慕霍爾金娜,現在她的美比霍爾金娜還要奪目。

  她身體癒合之後佈滿了醜陋的疤痕,這讓她難過了好些天。但某個早晨她醒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開始蛻皮了。撕掉死皮之後新生的肌膚暴露出來,如玉石般完美無瑕,連臉上的小雀斑都不見了。

  「新生的皮膚太柔軟了,在寒風裡很容易皴裂的、」零號漫不經心地說。他顯然早就預料到了這件事,買來了嬰兒用的護膚油。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零號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從黑天鵝港輾轉來莫斯科的一路上,每次雷娜塔醒來,都看見零號坐在床邊,興致勃勃地端詳她。每一天她都在進化,身體的種種缺陷都隨著血統蘇醒而消失,有時候雷娜塔會對著鏡中的自己發呆,從正面轉到側面,不敢相信那些完美無缺的線條屬於自己。

  零號對這種變化表現得很開心,帶著雷娜塔去黑市上買衣服。雷娜塔第一次看見那麼多漂亮衣服一件挨一件掛在一起,在黑天鵝港的時候,孩子們只有耶誕節才會得到一身新衣服。她待在更衣室裡,零號會從衣架上摘下一件又一件扔進來,她一一穿上走出去讓他看。通常零號只看一眼,他覺得好的就打個響指表示這件他要了,覺得不行他就不耐煩地比鬼臉。

  他給雷娜塔買了日本產的內衣,雷娜塔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麼輕薄的織物,絲綢內褲帶著漂亮的蕾絲邊,胸衣則有薄薄的棉墊子。

  「反正即使發育了也不會有多大的胸部,還是買日本版的好了。」零號一邊付錢一邊嘟囔。

  在雷娜塔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那傢伙就怪笑著撒腿跑遠了。

  就這樣,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零號就把雷娜塔武裝成了一個高官家的獨生女,他挎著雷娜塔走進莫斯科的高檔場所時,彼此映襯,全無破綻。

  錢絕不是問題,零號總是隨手摸出一卷卷美鈔付帳,雷娜塔不知他從哪裡搞來那麼多錢,她也不問。零號就是這種超出想像的人,從西伯利亞回莫斯科的一路上,零號總能搞來各種各樣的奢侈品跟她一起享受,他們挽著手走進高官專享的療養院,零號做個手勢,服務員就沖上來拎行李,安排他們入住全天有熱水最舒服的房間。

  脫離了零號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能困住零號,他徹徹底底地自由了。有時候他仍會孩子一樣望著落日下的城市發呆,但一天天過去,他變得更像一個權力玩家。某一日他從黑市上採購歸來時捎帶了一盒古巴雪茄,深夜裡雷娜塔醒來,看見零號坐在壁爐前,就著爐火點燃了一支雪茄,深吸之後倚坐在高背沙發裡,許久才緩緩吐出一道青色煙霧。那一刻他的瞳孔映著爐火,仿佛熔金,身上升起山一般的威嚴,令雷娜塔覺得遙不可及。

  「別害怕。我會變,但我不會離開你。」零號知道她在看自己,卻不回頭,「在你對我還有用的時候,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這是我們新的約定。想要活下去,就勇敢起來,始終做對我有用的人。」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銅鈴聲響起,候車的人們霍地站了起來,像是聽見衝鋒號的士兵。大概是K4準備發車了,人們不顧一切地往檢票口擠。誰也不知道車上有沒有足夠的座位,早一刻登車就多一分離開莫斯科的機會。人流在雷娜塔面前洶湧而過,她下意識地捏緊了口袋裡的東西。那是兩張東方快車的車票和兩本蓋著中國簽證的護照,所有證件都在她手裡,零號說要去辦點小事,登車前一定趕回來。

  「要是我真沒趕回來,就是被抓住了,」零號走的時候隨口說,「那你就自己去中國吧,我們在那裡見面。」

  雷娜塔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抓住零號,就像凡人抓不住魔鬼。但這時她的心還是狂跳,她伸長了脖子望向候車大廳的入口處,期待零號的身影忽然出現。檢票口只會開放幾分鐘,如果幾分鐘內零號還不趕回來,她就得自己去中國。可她完全不瞭解中國,她去中國,只是因為零號想去中國。

  在那個遙遠的國度重逢麼?可零號甚至沒有約定重逢的地點和時間。也許去中國的旅行只是一場謊言,「辦點小事」只是離別的藉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對零號沒用了,所以零號就走了。她這麼想著,眼淚好像就要湧出來。

  「你喝不喝熱咖啡?」有人在她背後說。

  零號端著兩杯熱咖啡站在她身後,喝著其中一杯,黑風衣上星星點點的都是雪花。

  「你回來啦?」雷娜塔呆呆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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