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2悼亡者之瞳 | 上頁 下頁 |
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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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麼?嘲笑麼?」夏彌歪著頭,青絲如水瀉,「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學會人類的事,色誘起來就很笨拙囉。」 「你一直在學習人類的事?」 「嗯!」夏彌點點頭,「你們根本不瞭解龍類,龍和人一樣,最開始只是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孩子。」 「不是神麼?」 「真嘴強啊,」夏彌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神也有剛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時候啊,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不是孩子麼?」 「所以你也得學習,學習怎麼扮演一個人。」 「是啊,我要觀察一個人的笑,揣摩他為什麼笑;我也要觀察一個人的悲傷,這樣我才能偽裝那種悲傷;我有時還故意跟一些男生親近,去觀察他們對我的欲望,或者你們說那叫『愛』。當我把這些東西一點一滴地搜集起來,我就能製造出一個夏彌,一個從未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這個身份讓我能在人類的世界中生活。我本來就該隱藏得更久,這樣我也不用犧牲我哥哥。可我沒有時間了。」夏彌的眼睛裡流露出哀婉的神情,一點不像個龍類,也許只是偽裝得習慣成自然了。 「火車南站和六旗遊樂園的兩次都是你,對麼?」 「因為那份資料裡有我留下的一些痕跡,我不能允許它流到你們手上。所以我雇傭了那個叫唐威的獵人,自己藏在幕後。我並不是要奪走那份資料,只是要修改其中關於我的篇章、至於六旗遊樂園,那是我對你們的試探,我想知道混血種中最強的人能夠達到什麼樣的程度,能殺死你們自然更好,如果一起生還,我也更容易獲得新人。」 「那為什麼還要來救我呢?還是……色誘麼?」 「因為我忽然改變主意了唄,你顯露出純正血統的能力,我忽然想我可以把關注引到你的身上,這樣我就能藏得更深。最後也確實如此,我甚至獲得了進入你病房的許可,也同時得到了諾瑪那裡的高級許可權。我進出冰窖都靠這個幫忙了。」夏彌彎下腰,湊得離楚子航很近,認真地凝視他的眼鏡。 忽然,她咯咯輕笑起來,「喂!你不會以為我救你是因為什麼『愛』的緣故吧?」 「聽起來有些覺得,不太可能。」楚子航說。 「是啊,」夏彌點點頭,「不太可能。」 「是『同情』啦!」她忽然一咧嘴,又笑了。 「同情?」 「你試過在人群裡默默地觀察一個人麼?看他在籃球場上一個人投籃,看他站在窗前連續幾個小時看下雨,看他一個人放學一個人打掃衛生一個人在琴房裡練琴。你從他的生活裡找不到任何八卦任何亮點,真是無聊透頂。你會想我靠!我要是他可不得鬱悶死了?能不那麼孤獨麼?這傢伙裝什麼酷嘛,開心傻笑一下會死啊?」夏彌頓了頓,「可你發現你並不討厭他,因為你也跟他一樣……隔著人來人往,觀察者和被觀察者是一樣的。」 「孤獨麼?」 「嗯。」夏彌輕聲說。 「血之哀?純血龍類也有血之哀麼?」楚子航的聲音越來越低弱,呼吸像風中的殘燭。 「嗯。」夏彌點點頭,「你問完所有問題了麼?」 「最後一個……你現在真的是夏彌麼?」楚子航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睛,瞳光黯淡。 夏彌忽然覺得自己重新看見了那個楚子航,仕蘭中學裡的楚子航,沉默寡言、禮貌疏遠、通過看書來瞭解一切。那時候他還沒有標誌著權與力的黃金瞳,眼瞳就是這樣黑如點漆,澄澈得能映出雲影天光,讓你不由得想要盯著他的眼睛看,那是孤獨地映著整個世界的鏡子。 「是我啊,」她歪著頭,甜甜地笑了,「我就是夏彌,什麼都別想啦,你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夢,夢裡遇見多嚇人的事情都是假的。我一直守著你不是?就像那次你足足睡了十天……」 笑容真美,榮光粲然,臉頰還有點嬰兒肥,嘴角還有小虎牙。火焰把她的身體映成美好的玫紅色,髮絲在風中起落,像是蝴蝶的飛翔。路明非呆呆地看著,想到《聊齋志異》裡的名篇《畫皮》,要是妖怪有這樣傾城的一笑,縱然知道她是青面厲鬼,書生秀才也會沉迷其中把?這才是色誘啊,不著一點豔俗,也不用肌膚接觸,只要笑一笑就點亮世界了,讓你死且不懼。 楚子航凝視她許久,緩緩地張開了雙臂把她抱在懷裡。夏彌沒有反抗,這個精分的龍類大概是做戲太深,覺得情濃至此不抱一下似乎對不起唯一的觀眾。她跪著,比坐著的楚子航還高些,就像母親懷抱著疲憊的孩子。她把臉貼在楚子航的頭頂,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另一隻手四指併攏為青灰色的刃爪,無聲得抵在楚子航的後心。 她高高舉起刃爪,嘶聲尖叫起來,瞳孔中熾金色的烈焰燃燒,隱藏在血肉中的利刺再次血淋淋睇突出,頭角猙獰,她在一瞬間再度化為青面獠牙的惡鬼。骨刺刺入了楚子航的身體,從背後透了出來,兩人就像是被一束荊棘刺穿的小鳥,可楚子航動也不動,雕塑般緊緊地擁抱著懷裡的女孩或者雌龍,不願跟她分開。 夏彌,或者耶夢加得,如同被扔進地獄中滾熱的硫磺泉裡那樣嘶叫著,同時劇烈地痙攣,血脈膨脹起來凸出於體表,裡面仿佛流動著赤紅色的顏料,像是血,但比血濃郁百倍。 進行到一半的龍化現象停止了,夏彌嶙峋凸凹的面部一點點恢復,柔軟的面頰,一點點的嬰兒肥。刃爪變成了纖細的人類手掌,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楚子航鬆開了夏彌,艱難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後退。夏彌緩緩地坐在地上,長髮垂下遮住了她的臉。 一把折刀刺穿了夏彌的後心,刀刃泛著賢者之石那樣的血紅色。 昂熱的隨身武器,以獅心會第一代領袖梅涅克卡塞爾的亞特坎長刀的碎片打造,曾經重創康斯坦丁的利刃,對於龍類而言那是劇毒的危險武器,就像塗了砒霜的匕首之於人類。劇毒已經通過血液迴圈感染到了耶夢加得的全身,細胞正在迅速地朽壞,血液粘稠如漆。 「不愧是最像龍類的人類啊,做得真好。」她伸手到背後,拔出了折刀。 「你不是夏彌,你是耶夢加得。」楚子航嘶啞地說。 「是,我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夏彌昂然地仰起頭,死亡已經不可逆轉,但她的尊嚴不可侵犯,她是龍王耶夢加得。 兩個人久久地對視,都是漆黑的眼睛,都默無表情,好像都下定了決心到死也要當仇人。 然而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樣,忽然間漣漪蕩開,冰都化了,水波蕩漾,輕柔而無力。夏彌收回了目光,吐出了一柄鑰匙,她一直含著那柄鑰匙。她把鑰匙掛在折刀的環扣上,扔向楚子航,冷笑,「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裡找夏彌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裡了。」 楚子航拾起折刀,久久地看著那柄鑰匙,再抬頭去看夏彌,他真討厭這樣的沉默,沉默的叫人要發瘋,他想說點什麼,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來不及問,來不及說,一切都來不及了。 「再見。」最後他輕聲說。 「再見」夏彌也輕聲地說。 她的瞳孔中最後一絲微光熄滅,仰天倒下,輕得像是一片樹葉。她赤裸地躺在還未冷卻的煤渣上,煤渣灼燒著她的後背和長髮,很快又被血浸透。鮮紅的血襯著瑩白的肌膚,這兩種衝突激烈的顏色微妙地融合在一處,讓人想到保加利亞山谷裡織錦般的玫瑰花田。 確實有玫瑰,路鳴澤圍繞著她行走,仰頭看天,隨手從懷中花束上扯下大把的玫瑰花瓣對空抛灑,而後冉冉地落在她的身體上。扯呀扯永遠也扯不完似的,最後漫天飛舞的都是花瓣,就像忽如其來的大雪。楚子航低著頭,默默地站在一旁。 路鳴澤說對了,這就是一場葬禮,夏彌躺在棺材裡,楚子航是家屬,路鳴澤是牧師,而路明非是路人。 愛唱歌的女孩被埋在花下了,連帶著她的野心、殘暴和謎一樣的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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