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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別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這是不允許的。」勒梅爾身邊的龍巴爾少尉端坐著,背挺得筆直,目光也筆直地去向前方,「那玩意兒對你很重要,沒有那個卡隼,你的頭部如果中彈,衝擊力會帶著鋼盔脫離,而對方如果使用的是三聯點射,你的腦袋就被後面兩發槍彈炸碎了。」

  「你的目光會轉彎麼?少尉。」勒梅爾只能把卡隼重新扣上,低聲地抱怨,「我們這到底是去哪裡?還有多遠?我們已經在這列火車上待了兩個小時!況且現在放鬆一下也沒什麼,我們這是在做什麼?是真的有行動麼?或者只是高官們覺得應該在耶誕節搞一次很逼真的演習?」

  「兩個小時算什麼,如果是二戰期間,蘇聯的士兵去前線也許要坐火車在雪地裡走上兩個星期。」龍巴爾壓低了聲音,「不要把麻煩往身上惹,這不是演習,這次行動的級別是AA,我們從出發的時候開始,就要全部時間保持警覺,和子彈在頭頂上飛過來飛過去的時候沒任何區別。」

  勒梅爾聳了聳肩,他對龍巴爾少尉的話不得不表示認可。龍巴爾是他的頂頭上司,參加過第三次全面戰爭,而勒梅爾相比起來不過是新兵。

  「要想在戰場上活下來,就得先理解戰場。」這是龍巴爾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勒梅爾有時覺得這些經歷過第三次全面戰爭的老兵很煩,他們似乎總以為自己從殘酷的步兵戰場上學會了某種哲學,並以威壓的姿態教授給新兵。而在新兵看來這種叢林法則般的殘酷哲學已經開始漸漸地失去意義,戰爭已經平息了接近六年,而老兵們還仿佛生活在一場噩夢裡,像是冷戰時期美國和蘇聯的軍界高官那樣精神不安而又亢奮,覺得核彈隨時會從天而降,於是無時不扛著核報復的黑色手提箱。

  不過龍巴爾對勒梅爾不錯,教會勒梅爾很多東西。

  「放鬆放鬆,我們在列車上,而這裡有3000個我們自己的人,不會有子彈從時空隧道裡忽然出現打在我們的頭上。」勒梅爾笑笑。

  龍巴爾的臉剛剛刮過鬍子,是冷冷的鐵青色,他不笑,「我聽說過一個真實的案例,一列運送危險品的列車在半路被敵人的空降部隊劫持。他們使用了機械助力系統,就是那種金屬外骨骼,架在你的胳膊和腿上,可以讓你的力氣大得像是犀牛。他們借助外骨骼的高速助跑系統登車,而後強行用外骨骼附帶的鉗子撕開車廂外皮,一槍一個幹掉了全無防備的衛兵。」

  龍巴爾轉過頭來,冷冷地看了勒梅爾一眼,「而現在,戰爭還在繼續,沒有結束,從沒有人說過戰爭已經結束了!」

  勒梅爾愣了一下,從龍巴爾眼睛裡看到某種讓他震撼不安的東西,那種感覺越發地強烈,這些上過戰場的人,再次被AA級行動捲進來的時候,一半是恐懼,一半是興奮。

  兩份材料被遞到他手中。

  「請轉一份給龍巴爾少尉,看後簽字。」遞來材料的上士說。

  龍巴爾拿過協議,並沒有翻看,草草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嗨,嗨!那是什麼東西?你怎麼就簽字了?」勒梅爾小聲說。

  「別傻了,材料傳到這裡,所有人都悄無聲息地簽了字,沒有人會對這種材料提出意見。」龍巴爾舔了舔嘴唇,「所以說你還是個新兵,嗯,新兵蛋子。」

  「天呐,難道你簽字前不該看看這幫軍官讓你簽的到底是什麼?」勒梅爾左右顧盼,想找到一個支持他的人。不過他沒有找到,整個車廂的士兵都像龍巴爾一樣筆直地看著前方,把材料遞給他的上士也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是保密協定,每次高級別的行動都會簽署的東西,聲明你不會把秘密透漏給惹麻煩的外界,尤其是新聞記者,順便也聲明你明白服務於政府軍隊的高風險,並理解如果你的人身遭遇任何意外不測你都將服從政府為你安排的後續事宜,換而言之就是後事。」龍巴爾這麼說的時候滿臉的漠不關心,像是這些事情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你看,我都背下來了。」

  「是不是等於說戰死了也就這樣算了,你可以領撫恤金,但是不要指望對政府提什麼要求?」勒梅爾翻著手裡那份簡短的文件。

  「你不能拒絕,要你簽署這個東西只是為了如果有民權律師起訴政府或者軍隊的時候對付起來更加方便,即使你不簽字,你也不能拒絕命令。你服務於保密局的特種部隊,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龍巴爾盯著他的眼睛。

  他忽然拿過勒梅爾手中的鋼筆,以潦草的筆跡在落筆簽字的地方畫了畫,把兩份檔一起交給了上士。上士面無表情地接過又傳了回去,沒有人出聲,車廂裡一片死寂。

  「你簽了我的保密協議?那是我的保密協議!」勒梅爾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悖論,不是麼?」龍巴爾用略帶戲謔的眼神掃過了勒梅爾的臉,「你如果活著回來了,那麼那份協議就是沒用的。你如果死了,還有誰知道那份協議是我簽的呢?要做筆跡驗證?對於技術部的那些人來說偽造一個你的簽名不是太簡單了麼?你要對外聲明麼?求助於你的律師?嗨,在這裡你只能使用軍用頻道。試著跳車逃跑,回巴黎去哭訴吧。」

  整個車廂裡忽然爆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勒梅爾愣了一下,憤怒地環顧四周,發現所有老兵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這些冷硬得像是石頭般的軍人只是冷漠地看著對面的人,可他們的對話卻一句也沒有錯過。這種集體的笑有種讓人發寒的感覺,因為即使這時候也沒有一個人看勒梅爾,他們依舊筆直地看著前方,僅僅是臉上多了嘲諷的笑。

  勒梅爾懊惱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他感覺到這些老兵的不友善,隱隱約約的敵意讓他噁心,讓他想起大學時候兄弟會的高年級學生們對新生的捉弄。勒梅爾加入的兄弟會要求他當眾脫光衣服把自己全身浸泡在巨大的浴缸裡,一分鐘不能呼吸,而一分鐘時間到的時候那些高年級學生撲上去把他死死按在浴缸裡不讓他抬頭。勒梅爾拼命地掙扎,那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那種感覺是後來在軍隊中都沒有體會過的。直到他快要暈厥過去,惡作劇的學生們才把他從水裡拎了出來,一個接一個地上去擁抱他,歡迎他加入那個組織。

  大學的幾年裡勒梅爾都期待著快點畢業,這樣他就可以擺脫那幫兄弟會的瘋子,現在他心裡忽然湧起了同樣的想法。他想這次結束後自己應該找個理由退役。

  列車忽然減速,金屬車輪在鋼軌上劇烈地摩擦,帶著飛濺的火花減速,發出刺耳的聲音。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緊急扯住自己身邊的帆布帶,以免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甩出去。車廂裡的燈光暗了下去,似乎這次突如其來的減速讓變壓器出現了接觸不良。

  機車艙內,中尉被甩得在地上打了一個滾。但是他的身體極其柔韌,敏捷地打了一個滾就重新站了起來,此時列車已經艱難地停穩了。

  「出什麼事了?」哈西莫多上校沖到操作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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