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三三


  譚霸心粗氣豪,專練硬功,腳力又極沉重,事前要是知道下面有溝,由溝沿上面用力滑出,那刺冬青極能載重,這兩三丈闊的間隔,憑他本領,踏雪飛行尚不難一滑而過,不致墜落,偏是毫無所覺,以為沙漠中哪有河溝?只當平地中的低凹之處。那雪積得大厚,樹已壓得夠勁,哪再經得起有好硬功的人在上面用力滑起再重踏下去!無巧不巧,正踏在一塊枝葉較薄之處。

  本來雪就沒多乘得著,先漏落了好些,上面只虛浮著一層,下面卻是空的,無論何人經此也要漏了下去,何況譚霸,當時覺著腳底一發虛,踏在空處,知道不妙,百忙中沒有主意,想往上縱起,用出來的力量當然更重,一個猛勁,再也抓撈不住,連身帶那一片浮雪直朝下面漏去,一下正從有刺密葉中穿過,覺著手臉奇疼,身已入險,更不知下麵是刀山還是絕壑,驚心破膽中忙一運氣功,身已穿葉而下,噗咚一聲墜落澗底,仗著有些水性,澗又不寬,倉猝中只喝了一口涼水便冒了上來。先還以為陷身雪窖,及至上了澗岸,覺著四外空空的,身被水浸,奇寒刺骨。

  總算那澗深在地下,比較氣暖,積冰甚薄,否則任他硬功多好,硬碰硬,不死也帶重傷了,這一來手臉的傷吃寒泉一激全都凍木,反倒不覺得疼。驚魂乍定,忙伸手一摸夜行火筒,且喜革囊避水,尚未曾濕,拔了筒塞放出火光一照,才看出下邊情勢。一尋思,只有緣木而上最安,免得出聲呼救丟人。當下把火筒插向腰間以備應用,顫巍巍將兩隻受傷帶血的手勉強搓了幾搓,腳在地上頓了幾頓,手腳臂腿一齊運用,忍著奇冷往上援去。

  他這裡入了寒冰地獄,卻把上面六人急壞,已然發現前途有險,業已陷落一人,更猜那人家既設有翻板之類,益發不好相與,雪地無痕,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埋伏!一面還得加緊搭救譚霸。中間是虛的,更無落腳之處,不知怎生救法。想了想,只有隔著那條長坑高聲喊出來人,明說無心入險求他救出才較穩妥,但又不知主人是敵是友,一個不巧,徒惹慪氣,白送了譚霸性命,還丟大人。正自為難,忽見前面坑邊的雪無故微動,起伏不停。

  六人因那不當人落之處,萬想不到下麵是個空的,人已緣木而上。譚霸聲音不高,又被冰雪遮住,透不上來,可憐他好容易上到樹頂,手腳又被刺傷了多處,無奈枝繁葉密,積雪又厚,不會輕功,再上恐枝柔難已載人,更不能破雪沖起,急得取出腰間短鞭朝上亂打,輕聲連喊了十幾聲「我在這裡,快救我上去」,上面終無回應,人已凍得支援不住,這一冷反倒急中生智,有了救星,猛想起這裡不知離上面還有多高,身旁現有火筒,何不取出將這樹枝點燃?雪一融化,透出火光,難道他們還看不見?這主意雖虧他想得好,其中還有若干不好之處:

  第一,那刺冬青雖有油性易於點燃,但是上面壓著厚雪,融化成水流將下來,正好將火潑滅;第二,天氣奇寒,火滅之後,融雪立時成冰,將密葉凍結一片,勢更難上。譚霸通沒想到這些,頭一次將雪下面近處樹枝晃開火筒點燃,枝上油重,發出濃煙,嗆得他幾乎閉過氣去。正屏氣強耐問,頭上一根燒斷了的小殘枝忽然斷落,正墜在他的頭頸裡,還算好,衣服冰濕沒有點燃,可是凍皮膚上滋的一聲已燒了一下好的,同時上面的雪業已烘融,化成水雨一般往下淋來。火勢業已延開,這才想起火在頭上,近隔咫尺,有些不妙,萬一順勢延燒下,豈非才離雪窖又人火海?心裡一驚,一抬頭,屏不住氣,連雪水帶濃煙吸了一滿嗓子。

  剛想離開,忽聽頭頂轟的一聲,上邊帶四外先融化的雪水齊往火盛之處聚攏,似龍泉飛注,大瀑布一般當頭潑將下來,眼前一暗,火滅煙消,人卻連燙帶澆,鬧了個水火既濟,又被大量寒泉一激,差點閉過氣去,若非跨身虯柯之上,幾乎被水沖落溝底。驚急迷惘中二次強自掙起,幸而點燃樹以後,無心中把火筒入了革囊,沒有淋熄。經了一險,本不敢再用火攻,但是此外又別無良策。想了又想,因看出樹有油性容易點燃,便將原策略微改變,先晃火筒相好形勢,找定棲身之所,再從原處起繞樹猱行,一路點了約七八處。心想:只要濕技能以著火,便不怕水大,屢滅屢點,遲早能將積雪融盡,冒出火煙求救。

  這一回火勢更大,雪融越多,可是上面六人已有了覺察。頭一個羅為功聽王時說,腳前坎中的雪無故微微起伏,走過來看,正趕上譚霸頭次放火,底下層的雪消融了一大塊,上面的雪自然壓將下去,陷下一個深坑,方自猜疑,牛、趙等四人也趕過來看。隔一會下麵二次火起,雖仍被水潑火,初燃時枝上濃煙已從雪縫中透出了幾縷。王時道:「冰雪裡冒熱煙,夠多新鮮!這家子下面不定使的什麼損主意呢!譚四大爺自從掉在蘆坑裡,一直沒點動靜,別是真到了姥姥家吧?」

  趙顯性直聲高,平素獨和王時談不到一塊,聞言有氣,不禁嚷道:「咱們都在患難之中,這都到什麼節骨眼上,你還玩笑啦!」

  牛善聽他說話老大嗓門,連忙低聲喝止時,這密雪一漏空,聲音便能透下,恰被譚霸一耳朵聽見,也不顧寒泉澆注、淋漓滿身與葉上的刺紮傷,一手持著火筒,一手當先遙護面目,慌不迭的繞向原處,朝上叫道:「我在這裡!沒有淹死,待會可活不成了!快想法把上面的雪打開,用繩子系我上去。」

  六人聞言,驚喜交集,立時住了爭論。其實那凹地積雪也不過三四尺厚,再被火一融,陷塌大塊,所餘無幾,極易施救。當下六人手忙腳亂,一齊動作,先聽明上下間隔和譚霸存身之所,各使兵刃一路亂掘亂杵,頃刻工夫便弄開一個雪洞。譚霸又請眾人先縋下一件皮大衣去,連頭帶手全蒙住,用繩系好,以免再受刺傷。從密葉叢中拉了上來,打開一看,連凍帶傷,周身水濕,外加許多血跡,簡直不成人樣。

  大家忙分衣服,就雪地寒風中與他穿上。潭霸還真不含糊,戰擊著滿口二十八個好牙齒,一說涉險經過,俱知那人家決不好惹。依了牛善,恨不得知難而退,免得找上門栽跟鬥,無奈說不過去。再者譚霸凍傷得那個好人樣兒,長途雪路,怎能行走!總算知道下邊虛實,沒有埋伏,盡可由這岸到那岸踏雪飛過,無庸先喚主人,示人以不武。當下命兩條狗先過去試一試路,猶恐蹈了人的覆轍,身上還系了根繩子。那狗不知怎的,行時偏又是遲遲疑疑,露出前行畏怯之狀。

  眾人料定凶多吉少,事已至此,沒有退理,經牛善向狗發了一次威,兩狗才緩緩踏雪過去。牛善、羅為功、王時三人俱精輕功,當先滑行,施展踏雪無痕的功夫,兩丈寬溝一躍而過,眾人也都相繼飛身越過,腳踏實地,這才放了點心。牛、羅二人二次翻回,雙雙挾了譚霸雙臂,再飛向對岸。這一來大家都存了戒心,誰也不再搶先,徑由牛善、王時兩個會耍花舌的上前叩門,餘人立得稍遠一些,暗中戒備。

  牛善行近莊門,見二狗沒有跟來,方自詫異,忽聽牆裡面嗡的怒吼了一聲,立時百吠齊鳴,勢如潮湧,其聲似犬非犬,聽去猛烈異常,甚是驚人,怪不得二狗膽怯不前,想已早就聞出氣味。七人聞聲越發氣餒,勉強一叩門,那門竟是鐵的,雖有銅環,並無門縫,正端詳間,似聞遠遠一聲呼叱,吠聲立止。接著一片鈴聲,門內有一極重濁的川音說道:「門外頭是誰個?既會上這裡來,就不曉得拉溝邊的通報鈴?虧得李么爺今天因有生客到此,叫把花兒們鎖起,不放出屋。要不的話,不把來人咬死喂啦才怪。我才吃了點酒,又犯病啦,打擺子一樣盡抖,上頭都知道啦,躲不得懶。快看看,乖兒子們!」

  牛、王二人聽這人說話太已含糊,連氣都不喘。這倒不錯,人還未進門,先成了他的兒子,心中有氣,又不便於發作,只得耐心等候,以為門就開了,誰知過有頓飯光景,門內笑聲隱隱,門卻沒有動靜。王時忍不住又拍了兩下,門內換了一人發話道:「你們大遠跑來,多的都等啦,這一會都等不住!個老子還要到上頭請鑰匙去啦,忙些啥子?」

  王時耍慣貧嘴,聽門內人說話似有心似無意的,先把來人當兒子,還可作為話不留神,說連了宗,這位竟以老子自稱,氣實忍不住,剛想還他兩句,忽又聽一人遠遠由內進跑來,高喊道:「諸位快到後院去看看大金、二金進欄沒有?李麼爺說,這裡經年沒得外客來,客人大雪天遠來不易,已喊上廚房準備上等酒席款待。花兒們叫得太惡,怕來客披毛帶皮帶有兩三個。花兒關在屋裡沒啥子事,萬一大金、二金把他們傷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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