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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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細想這一番話,竟有許多矛盾之處:大雪封地原在意中,既說自己不能起身,周氏弟兄明日怎樣出門,那醫生就算是住在鄰近,怎夜晚來客呢?周氏弟兄舉止溫文,看不出真相,姓田的手腳卻甚矯健,頗像武功很有根底,他那詞色動作,在在顯出前恭後倨,尤其是初進房時所說之言,更好似暗含奚落之意,周氏弟兄明說少時陪客共飲,倏又中變;酒菜飯食以及房炕牆壁俱是好好的,說他存心不善,又覺不像。再三想了又想,想不出個理路,見劉莽一面催著飲用,只管大碗酒大塊肉、饃往口裡送,知他心粗性直,與他商量,走了嘴被人聽去更是不美,只得將那一小鍋粥移向爐邊烤著,撥了一碟鹹菜,以備病人不時之需,自己也跟著進些飲食。 吃到半飽,猛想起二周兄弟明早出門是個疑點,說不定看出自己久在江湖,不易做倒,前去與敵黨通風送信,約人下手,也未可知,但又明說出來則甚?想到這裡,不禁焦急如焚,再也吞吃不下。放了杯箸想主意,決計半夜前往後屋一探。明知主人未必好惹,自己逾禮犯規,為了主母托孤之重,拼著觀察不到再與人負荊賠罪也顧不得了。主意打定,天已昏黑,便將熬好的藥斟出,扶起少年灌了,蓋上被與他發汗。二周弟兄一直也未出來,只田振漢進房收去殘肴,點了一盞油燈,並未多說,便道了安置。老者囑咐劉莽早睡,以便少時好替自己照料。劉莽疲乏了一天,酒足飯飽,納頭便自睡著。 老者獨對孤燈,不時伸手摸摸少年額際,仍是火一般熱,好生愁煩,待了一會,大門未開,忽聽院中雪地裡微微「沙」的響了一下,心中一動,剛要出房去看,忽又聽周謙在堂屋門口笑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大哥見今晚的雪大大,以為你又和九哥在煮酒敲棋,未必能來,都要睡了。外面的雪怕已過了三尺吧?你來得也妙。日裡備來待客的酒菜還大半沒動,大哥明日又要到裡邊去,我們三人正好作一個長夜之飲呢。」 接著便聽一個啞聲啞氣的男子低聲答道:「你們想得清閒!你知道那邊的人也跟下來了麼?老爺子為此事很著急,把少的和大夥教訓了一頓,說事一得信便當早辦,既打算誠心待人,不應這般疏忽,事先為何不通盤籌算一下?老爺子本來多喝了幾杯,越說越急,竟把那一位也招生了氣,站起身來朝老爺子說,這事少的原是一時義氣,人家不知好歹,也有難怪的地方。老爺子無須著急生氣,他情願代少的把事情獨擔起來,無論那邊是多少人,好說便罷,不好說,都把他們打發回去。 老爺子平時對他本來極好,從未說過重話,這次不知怎的竟說他看事大易,搶白了幾句拂袖進屋。那一位氣得臉都變了色,一會便從後面騎馬出門,不久下雪,至今沒有回轉。少的見雪勢大大著了急,命我和老六、老九與淳于兄,連他本人,各踏雪龍,順大路滿雪地裡尋找,約在你弟兄家裡會齊。适才在路上碰見振漢,才知那位和他四人已無心巧遇,那位說起日裡還做了點事。少的恐被外人看出,又約了那位一同前去料理乾淨,一會便要來到,這還不說。 淳于兄未遇他們以前,曾趕往黑山嘴白樣子店中,詢問那位可曾去過。誰知白樣子的女人說,前些時去了四個打尖的,腳下俱踏著雪裡快,白樣子午前見雪天沒事,酒喝得多了些,人來時醉迷忽忽,因來人問前進可有投宿之所,無心中竟將這裡地名路徑說出。他女人在內屋偷看來人,都是外路口音,各背短行包裹,裝扮已非正經商客。最令人生疑的是,這般連天廣漠,遇見大雪,好容易才尋到一個安身地方,哪有打尖就去的道理!而且問路也問得奇怪,不問大路官驛,盡問四外歧路,有無村集人家?雖說有急事趕路,怕萬一雪中迷路,有個準備。 可是有幾個出門人事前不把道路問明,直到路上,預先就知道要把路走迷,再去四面八方都打聽一過的麼?幸而白樣子進屋添酒,他女人再三叮囑,還算好,沒有說出別的。正商量間,雪住一些,恰巧淳于兄到,便對他說了。我們料定是那一夥人,決還不止這四個,早晚間少不得要來此騷擾,叫我先來囑咐一聲。大家鬧了一整天,都未進飲食。請你喚起人來,多備一點酒食。」 說到這裡,聲音便低了下去,漸漸周謙和來人似往後走,更聽不出。 老者聽二人之言雖然詭秘,頗似綠林中人,詳釋語意,好似同另一派在那裡火拼,內中還有人在日裡去做翻了一個,事後想起,前去滅跡,少時便都到來,對頭方面也有數人要來尋釁,算計今晚周家必有事故發生。周謙和來人既在門外堂屋中說話,當然不避忌自己,只不知對方是何等人物,看情勢,周家弟兄等勝了還好,萬一敗在來人手中,他這裡不是店房,弄巧還許牽涉,被來人誤認與周家一黨,豈不難免干戈?如在平日,窮途投止,承主人這等厚待,原該銳身急難才是,偏生小爺又生著病,身背千斤重擔,錯一錯也走不得。想了想,無計可施,不禁又憂急起來,見劉莽在炕上鼾聲如牛,睡得正香,便將劉莽搖醒。 劉莽揉了揉眼睛道:「小爺吃東西沒有?該我換班守夜了吧?」 老者悄聲道:「小爺我已看過幾遍,身上汗洳洳的,口中譫語不似先前多了,說不定我那藥有些效驗。他既不肯醒,索性讓他睡去,反正吃的現成,這且不說。你只顧睡得死,可知這家快出事了麼?」 劉莽聞言失驚道:「莫非這家真個不是好人,要害我們麼?我定和他們拼了!」 老者忙囑噤聲,悄悄把前事說了一遍。劉莽聽完答道:「照此說來,周家弟兄定是我們一流人物了,那來的必非好人。我們總算同在一條船上,難道置身事外麼?」 老者往炕上一指道:「話雖如此,事有輕重。如換平時,還用你說!現在我們處的是什境地,怎能輕易隨人動手?依我看來,日裡所見馬上朋友和雪中血跡,於此都有關聯。馬上人如是這裡同道,看他本領不在我們主母以下,如有事變,也用不著我們動手,否則便難說了。田朋友看去雖是個會家,還不見得有什驚人本領,新來那人定非弱者。至於周氏弟兄,因為匆匆一見沒有看透,不知是否內家中的能手。我想了幾次,萍水相逢。受人禮待,一旦有事,不能把江湖上義氣失掉,一面還為照護小爺,所以將你喚起。你看住小爺,少時我到後面探一探去,拼著丟點過節失些體面,如看出周氏弟兄真是個好樣兒的朋友,索性將行藏明說,托他先安頓好了小爺,我二人合力與他同仇敵愾。稍拿不穩,或是他們能手甚多,本領比我們高強,那也就無所用其相助,再看事行事,只略有交代便罷。你看如何?」 劉莽道:「我是粗人,沒你想得周到。你看事對,便自做去。周家弟兄不是還說代我們去延醫嗎?我睡後來問過沒有?」 老者道:「這只是主人一番好意。漫說雪大大路不好走,就是醫生住在緊鄰,這荒漠孤村,知他醫道如何?再說也沒地方找齊全藥去,至多不過醫生自備的幾副湯劑罷了,來了也叫人不放心。莫如還是用我多年經驗配製成的丹丸藥散,還比較靠得住些呢。」 二人說話聲音本低,說到這裡,仿佛聽見院中有人微微「噗哧」 笑了一笑。劉莽剛一怔神,老者連忙搖手示意,雙足一提勁,蜻蜓點水般輕輕縱向窗前,就紙窗小孔往外一看,院中積雪已逾三尺,滿院生明,雪勢已住,暗雲低壓,迷茫中昏沉沉的,還現出半輪殘月影子,照在雪上卻不見光,哪有一個人影?正在驚疑。又聽「哧哧」 兩聲就在近處,定睛尋視,原來上面屋簷往下傾斜,簷口凍雪積得太多了,吃不住勁,風一吹整塊的掉了下來,墜入雪中,「哧」的響了一下,夜深人靜,聽去頗與笑聲相似,並非有人立雪窺伺,暗中竊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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