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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語聲不高,字字清晰,仿佛人在身後,回顧苦沙彌仍立原處未動,說完身往崖下一沉,人便無蹤。方想,前遇擒我的人本領真高,藥夫子和他更不必說,忽又聽村中號笛吹動,聽出「各守原位,先勿妄動」的號令,料知仇敵當日必是前後兩路,均有人來擾鬧,聽苦沙彌口氣,崖後來敵決非弱者,前面來的想也不似尋常,否則智生大哥智勇雙全,人最持重,不是看出來敵頗強,並還難於捉摸,不會發出這類信號,邊想邊追,晃眼追上前面四人。

  崖頂一二裡之隔,以諸俠的腳程轉眼趕到,一同飛馳縱下,還未到地,便見智生同了華亭雙俠中的徐立同在村中心一座山亭之內坐鎮,一面發號施令。當日夜裡全體村人因鐵笛子夫婦新回,先後又有許多佳賓來此聚會,特意大設筵宴,歡飲慶賀,加以連年豐收,全村富足,年下本來準備得有花燈,在群情興奮欣喜之中也取了出來,準備夜來點放。全村人們還是照樣歡喜往來,各做各事。因天快黑,許多地方的紗燈業已點起,表面正是安靜,不知底的人決看不出有什變故,但是暗中戒備甚嚴,到處都有精通武藝的壯士按照平日所演習的陣法佈置停當,如有敵人侵入,稍有動靜立陷重圍,牽一髮而動全身,休想再逃出去。智、徐二人令已發完,同在亭外山石上借著燈光對弈,若無其事。

  鐵笛子等男女五俠見新來的那些佳賓和原有的男女諸俠全都散開,只有限兩個在一條必由之路上往來散步,村中裝束都差不多,外人決看不出強弱虛實。新來這班人又是時常交往的至交良友,一切詳情俱都曉得,不過平日只是演習,村中一向安樂,似此真個舉動還是開建新桃源以來第一次見到,料知事情決非尋常,越發心急,匆匆趕到亭下。正要走上,智生已先發令,令崖後回來的人各照所說分頭前往兩處山口埋伏戒備,表面不可露出,只叫鐵笛子一人上去。岑同、南曼、崔真、文嬰男女四俠立時馳去。鐵笛子趕到上面,一問有何事情發生,怎不出去應敵,照這形勢莫非還要誘他深入落網麼?智生先說:「事情難料,也許無關重要,此時尚未接到真實資訊,我只有備無患而已。我總覺著崖後今日必有動靜,看你們的神氣崖後不像有什變故,林大姊和三弟夫婦如何未歸,你先說來。」

  鐵笛子便將前事匆匆告知,智生聽完,仔細想了一想,笑道:「我看將來雖是難說,最近兩三日也許直到過年都可無事呢。」

  隨說方才問得警號經過。

  原來村中共是兩條人口,一明一暗,前已說過。因日前得信,說新開的那條山徑人口已被仇敵看出破綻,內情雖似不知,途向走法卻被探去了些,又有分由崖後、山口兩路夾攻之言,所以前面山口戒備甚嚴。新桃源山口內外的人都是一體,諸俠立法良美,指揮如意,如手使指,哪怕平日無事演習也如臨大敵一樣,並不因為一向平安就此鬆懈,況又得到外賊來犯的資訊,一個個摩拳擦掌,慷慨激昂,恨不能強敵離境還遠以前便將他除去才對心思,從裡到外得令之後沒一個不是時刻小心,格外戒備。鐵笛子等昨夜回轉之後,雖然大家歡樂高興,奉命輪值的人反更緊張。當日為了離年越近,山口除原有輪值的壯士外,並有幾位交情極深的來賓自告奮勇輪流去往口外相助防守,可是主持全域的仍是那些受過諸俠訓練武功較高的村中壯士,真有事情發生,便那幾位來賓也須聽他指揮,並無客套之說。

  下半日山口輪值的是個將近中年的壯士,名叫甘林子,最是機警能幹,膽勇過人。當此殘冬農隙之時,村人勤勞已慣,除去公眾應有的歡會由諸俠領頭行樂而外,誰也不願閑著,再沒事做,也要去往左近山野中砍柴拾取枯枝,或是打些山雞野兔之類回來同吃。甘林子先在村口高地上裝曬太陽獠望,旁邊還有七八個人,俱都高低遠近分別散開,各人身邊均藏有兵刃暗器和傳達信號之物,一有警號發生當時便可傳遍。甘林子枯守無聊,仔細一看地勢,覺著守在當地時候一久,敵人如在遠處山嶺眺望,便難免於引起疑心,不如假裝砍柴打獵,往來走動,既可掩飾,還可抽空做一點事,忙由上面趕下,先令一人代為守望,匆匆趕回家內,又多帶了一柄板斧、幾枝鏢槍趕回原地。

  恰巧幫助防守的兩個來賓小飛俠曾空兒、連珠彈尚勤都是年輕喜事,本來防守的人不用那多,尤其這為首三人本應守在屋內,或是覓地閑坐,非要發現生人,看出可疑方始上前,另外還有幾條巨獒獵犬,仇敵無論從哪一面來,都是人在老遠便可望見。只為甘林子貪功心盛,曾、尚二人更不耐空坐,早就在山徑中散步走動,到處窺探,巴不得能有仇敵尋來,一顯身手。聽說打獵,又問知靠近另一條山洞的秘徑那面山雞野兔甚多,均想趕去。

  甘林子笑說:「我這不過借此遮掩,並非真要打獵,還是砍柴的多,並且我們奉命只能在這一帶防守眺望,山洞那面還隔著兩處危峰峭壁,大片陂陀野地,離此較遠,照理不應離開太遠。二位是客,看神氣不像有事光景,否則我們隱伏在幾處高坡草地裡的獵狗早已有了警覺。二位如其枯守無聊,不妨自去,就有變故,一個信號當時趕回也來得及。日色業已偏西,你只留意那邊高崖頂上如有旗花升起,便照我所說秘徑趕回便了。」

  隨將兩條可以抄近的險徑指點出來,照此走法路要近去多半,還免上下繞越,一有警兆,不消片刻便可趕回,二人便照所說走去。獵場恰在這兩條人口之間,離開山洞秘徑較近,又無什麼阻隔,來路前半卻是險峻已極,武功稍差的人決難飛渡,中間還要穿過一條寬厭不等的崖洞,內裡光景黑暗,險阻頗多,約有半裡來長。春夏之交洞中還有蛇獸潛伏,便村人輕易也不肯由此往來。出口便是大片獵場,左側一條陰厭崎嶇的山谷,走到盡頭瀑布下面便是那條山洞密徑的人口,外人休想看得出來。

  曾空兒輕功最好,人也機警,身邊帶著特製的千里火筒,收發靈便,火光強烈,能夠照出老遠,進洞之後,先拿甘林子所贈松燎點燃照路,走了一多半,見前面地勢突然開廣,石筍林立,奇形怪狀,古洞陰森,手中火把光焰搖搖,都成綠色。昏影幢幢中,那些形如鬼怪的石筍,都似張牙舞爪,待要朝人撲來神氣,一陣陣的陰風又不時由沿途怪石叢中和噓氣一般朝人吹來,膽子稍小的人非受驚嚇不可。

  二人見洞雖廣大,怪石太多,高低錯落,路頗難行,中間又有汙濕之處,火把到此已似滅還明,光焰不定,正在低聲談論,忽聽左近「嗤」的一聲,仿佛有人冷笑,空兒心中一動,忙拔雙劍戒備,喝問何人,並無回答,只當暗泉嗚咽之聲。尚勤持火一照,石穴空無所有,又走了十幾步也無異狀,離開洞口較近,前面業已現出一片淡微微的白影,轉眼便可走出,見曾空兒還在東張西望,留神戒備,笑說:「空弟就是這樣多疑,就算洞中藏有鬼怪,憑我二人三口寶劍、十三串鐵蓮子,也休想討得公道。要是敵人在此潛伏鬧鬼,更是求之不得,你這樣小心戒備作什?」

  說時,曾空兒自從聞得暗中冷笑,認定不是偶然,一直都在疑心,表面不曾露出,乘著拔劍,早將手中半段火把棄去,雙劍並在一起,也未分開,右手卻將特製千里火拿在手內。那東西形似一柄小鐵扇,上有磷硝和火藥煉成之物,一晃立燃,聞言還未開口,呼的一聲,尚勤覺著手上微震,火把雖未墜地,火星飛舞中連火頭也被打滅。二人這一驚真非小可,情知不妙,曾空兒手捷眼快,立將手中千里火筒一甩,筒前半段小鐵扇開處,發出一片扇形火焰,方圓數丈之內立時雪亮,目光到處,瞥見一條黑影飛一般在斜刺裡亂石叢中一閃即隱。二人忙分兩路朝前追去,哪有一點蹤跡!看意思似已往外逃出,離開洞口,也只八九丈,等到繞路追出,外面斜陽滿山,兩隻野兔剛由側面衰草地裡竄起,如飛逃去。洞外疏林高秀,靜蕩蕩的什麼也看不見,互一詢問,均覺洞中黑影非但動作神速,身子瘦長,難得見到。上下全黑,那麼強烈的火光並未看出他的面目,二人都見,斷無眼花之理。

  尚勤先當山魈鬼怪,後又當是隱藏洞內的敵人,想發信號通知,曾空兒年紀雖輕,人卻穩練,笑說:「山魈鬼怪都是騙人的謊話,我從小從師,在深山中住了十幾年,比這裡荒涼深險得多,從未看見什麼鬼怪,內有幾次發生可疑形跡,兩位師兄弟認定那是山中精怪所為,我偏不信,師父也說斷無此事,後來被我尋根究底,乃是兩隻狡猾的老猴子在那裡搗亂。我看決非怪物,是否敵人都難一定,否則他那本領多半在我二人以上。如是仇敵潛伏,因何避而不見?如其恐我發現,驚動多人於他不利,他又不應無故生事,將火把打滅。此事還有未解之處。我們雖和村中諸兄交厚,才來兩次,莫要大驚小怪,鬧出笑話。好在哪一面均有嚴密戒備,前面洞徑人口幽谷之中也都埋伏得有人,洞內更是層層阻隔,多大本領也難通過,莫如靜以觀變,照樣打獵,暗中留意,再發現可疑形跡,也無須重走原路,索性多費點事,先到崖頂,發完信號將兩面的人引來前後搜索,以免只我二人入洞,敵暗我明,被他暗算。」

  尚勤也覺有理,便未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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