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四〇


  柳青不令再說,令其退出,悄告二人:「店主兄弟以前也是強盜,人卻義氣,我祖父幫過他忙,已然歸正。這裡情形他全知道。浦俠女不知怎會落在惡霸寨中?他那裡人多勢眾,外有一圈城堡,房舍甚多,又高又大,外人萬難入內。二位哥哥可等我一會,我去尋人打聽,至多個把時辰必回。浦俠女如有什事,金二已命他兄弟前往探詢,必來報知,那時再走不遲。」

  李善一聽文珠自投賊巢,雖然懸念,但見方才四馬同馳、互相說笑情景,雙方明是舊友,我一外人,如何多事?所去之家雖是惡霸,無緣無故夜入人家,行同盜賊,也非所宜。想了又想,無計可施。柳青走後,甚是煩悶,和衣躺在炕上,正想心事,辛良自一進門,便留神醉臥旁炕的老頭,看出李善心煩,笑道:「我料今夜必有變故,可惜昨日所遇那三位穿黑衣的大俠不知何往,只有一人在此,多厲害的賊黨也不在話下。打死凶僧那一位更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偏似神龍見尾,連姓名面貌均未顯露。柳賢弟定必深知賊黨虛實,不過年紀大小,此行何事又不肯說,少時如不回來,我為恩主去往賊巢一探如何?」

  說時,李善因覺自己平日心高志大,最借羽毛,這次為了文珠,不知何故如此顛倒,費了許多心力,連人也未見到,不知為著何來。剛有愧悔之意,聞言暗忖:「事前已與關中諸俠議定,這幾位風塵中的好友極力撮合,必有原因。此女身世處境又極可憐,此時群賊環伺,危機四伏,便無婚姻之想,遇上也不應坐視;但是連日窮追,這等行徑被外人看去易生誤會,豈不冤枉?」

  再一回憶江心寺方丈之言,越發心驚,知道自己已入迷途,與以前心志判若兩人,縱令平日任俠好義,濟困扶危,遇上這類事決不袖手,如非文珠生得美貌,也不至於如此情熱。想了一陣,忽然心中一冷,覺著人生百年,宛如春夢,此舉有背初衷,休說對方心性難測,是否投緣尚不可知,即便如願,轉眼也是空花,何必自苦?不過事已至此,欲罷不能,便對關中諸俠也難回復,決計仍照預定,把文珠護到地頭,不問途中能否相見,事情一完便各分手,不再作那求婚之想。念頭一轉,心便寧靜下來,正以為懸崖勒馬,已把情絲斬斷。

  辛良見他呻吟不語,只當想念文珠,放心不下,暗中好笑;正要勸解,李善便把當時心事說出,辛良喜道:「恩主此言不差,自來尤物移情,女人禍水,我雖不知關中華山諸俠是何用意,但是浦俠女的為人好些難測,尤其她那單人獨騎往來江湖,老戴著那粒夜明珠,夜間騎馬飛馳絲毫不知斂跡,平日男女混雜,善惡不分,不論何方,多有來往,人生得那樣美貌,多高本領也易出事。性情又與恩主決不相投,別的不說,即以昨今兩次而論,恩主為她曾出死力,便我今日與賊黨拼命也由恩主而起,她已聽我說起,仍然不顧而去,也實不近人情。只為平日仗著師門威名,往來江湖,受慣群賊恭維,養成剛愎驕做之性。索性剛強也好,偏又不是那樣性情。以我看來,早晚非有亂於不可。

  老賊黑天雁也必為她身敗名裂。以恩主的人品家世、文武才能,何求不得;為她顛倒,實是不值。以前對她用心還可說是事出無知,不能怪她;方才聽柳賢弟說,她到泰山以前便聽人言,恩主為她日夜賓士,暗中護送,連賊黨都有好些了然,她卻照樣剛愎自恃,對恩主的口氣也不甚好。開頭一段故意閃避,並還存有敵念,不是泰山松林內助她脫險,途中相遇也許翻臉都在意中。童家幾位男女小俠為了此事俱都不平,只不好意思明言罷了。能夠中止前念,再好沒有。方才柳賢弟便為此女往探賊寨,因料同行男女三人均是賊黨,怎會如此投契?想聽她背後之言。對於恩主如知感德自無話說,再和三日前口氣一樣,回來便要強勸恩主不再過問,由她自去。我知恩主此時尚難罷手,照樣幫她,原非不可,只不要過於認真罷了。」

  李善聞言,想起昨夜林中對敵,文珠明知自己以強敵弱,助她脫險,連話都未說,便不顧而去,越發心涼,帶愧笑道:「我對塵世中功名家室看得本淡,從小便有出世之想,想是前生夙孽,匆匆一見,便自鍾情。家父母為我不肯娶妻時常懸念,新交幾位良友又想作成此事,再四相勸,因此心中活動,覺著得妻如此,可以無憾,才有今日之事。方才回憶前情,才知身陷情網,不由自主,好些可笑,現已醒悟過來,辛兄不必再提,我只作為受人之托,量力而行便了。方才路上已然言明,改過稱呼,如何又呼恩主?」

  辛良笑答:「我已答應于先,蒙恩主視若平輩之交,心已不安,如何連這口頭稱謂也非去掉不可?」

  李善再三相勸,說:「這樣顯得疏遠,途中好些不便,將來見了那位黑衣大俠,我自有話說。」

  辛良聽李善力勸,方始勉強應諾。

  二人正談說間,忽聽壁角老頭哈哈一笑,辛良連忙搖手,故意說道:「這位老人家孤身在外,荒村酒店,喝得如此大醉,店家如是惡人,再要露白,豈不危險?此時夜涼,不知蓋好沒有,我看看去。」

  忽聽老頭睡夢中喝道:「好大個的蜈蚣,還噴毒煙,我不把你宰了,留在世上豈不害人?」

  辛良輕輕走過,低呼了一聲「老先生」,老頭身子一翻,又自睡熟,打起呼來。李善見辛良對那老頭十分注意,心中一動,也自趕過,辛良二次搖手,不令開口走近,又朝老頭腳上細看了看,連喊數聲,只聽呼聲震耳,並無回應,便退了回來。李善見那老頭蒙頭大睡,只露兩條小腿在外,腳上的鞋也未脫去,形式甚奇,好似細藤結成,方想這類藤鞋從未見過,辛良已請李善回坐,先用茶水在炕桌上畫字:「請對老頭留意,不可驚動,如其醒來,對他必須恭敬。」

  隨說:「時已不早,柳青尚未回來。他雖機警,畢竟年幼,膽子又大,好些可慮,請暫候,自往賊巢探看虛實。」

  李善想要同去,辛良力勸,說:「人情難測,你不比我,和這班江湖中人多少有些拉扯,又是內行,再說雙方素無過節,夜入人家,被其發現,好些不便。以後這類事最好由我前往,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出手。」

  說罷,帶了兵刃暗器匆匆走去。

  走了不多一會,金二忽然走進,一見柳、辛二人不在房內,便要退出。李善見他神色慌張,忙追出去,間有何事;金二先不肯說,後才答道:「這位小爺真個膽大,方才約定,等我兄弟回來,探明虛實,再打主意,我見今日店中無什外客,只有那位老頭,已然睡熟,惟恐兄弟心粗,又藉故親自尋去,仗著寨中好些熟人,有兩個還是昔年夥伴,他們決然料不到我弟兄會是奸細。到了那裡便被留住吃酒,費了好些心機,剛探出一點虛實,惟恐顯露形跡,又坐了一會,方始同回;想尋小爺商計,不料這等膽大,竟會趕去。小爺還說年輕,辛二爺久跑江湖,雖未見過,久已聞名,也會這等冒失,不知厲害,萬一遇險,怎對得起八太爺呢?」

  李善大驚問故,金二又說:「本來小爺不許我對相公先說,如今一去不歸。方才回來沿途留意,辛二爺竟未遇見,越想此事越可慮。聽說相公文武全才,也許有法可想。話雖說出,仍須從長計較,不可冒失呢。」

  隨說經過李善才知寨中惡霸乃是弟兄兩人,一名劉挺,一名劉旺,還有一個妹子劉翠珍,均有一身好武功。去年劉旺又娶了一個女飛賊飛來鳳金針苗四姑,威勢更盛。劉氏弟兄和彌陀寺方丈神力羅漢法朗均是黑天雁的至交,早受重托,和眾賊黨分別下手,生擒文珠,再由老賊來裝好人。原定由泰山起,分成幾路,直到黃河北岸,沿途埋伏,設下好幾層關口,以防文珠突然改道。泰山一戰好謀敗露,老賊得信,本來不會這等快法,只為一場大雨,耽擱了幾天,文珠雖然因此去了幾個強敵,僥倖脫險,可是老賊派得有人暗中查探,以防同黨背叛,或是走漏機密,事先得知,好打主意。這幾個探子都是老賊心腹,素來腿快,沿途又有專人接應,下雨的第二天便探出宮、田等三個最得力的同黨因和一姓李少年一見投緣,成了朋友,姓李少年卻是文珠一面,因此脫離盜黨,不再過問,估量機密已泄,忙即冒著大雨,用傳牌火箭向老賊報警。

  老賊本在黃河北岸分寨等信,接到傳牌又急又怒,因聽姓李的少年英俊,主僕二人騎著兩匹好馬沿途追隨,心疑文珠情人,越發火高三丈,切齒痛恨,一面傳令兩個心腹死黨,授以密計,一面改變以前所用陰謀,專人告知各路賊黨,照著所說相機行事。如遇少年主僕先行殺死,只一發現文珠蹤跡,一面選那素來相識的出面將其留住,或由生臉出場圍困,然後假裝助她,向其賣好,把以前將人擒到威逼淩虐、使先受苦的毒計改掉,一面專人通知,得信立時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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