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六六


  那旁觀的人,除卻本山隱居的舊臣遺老等文人,便是這些健兒的父老眷屬,知道今日還要大會操,一聞前山再傳鼓角,早紛紛往兩邊讓避,空出山下一面。臺上四人往左邊操場看了看,各把令旗一揮一指,台下三隊人便把各人肩上斜掛的紅緞帶一理一扯,一片丁丁的繁音過處,各由緞帶夾層中抽出幾片極明亮鋒利的純鋼塊片,上面均附有機簧合筍,拿在手裡略一撥弄裝嵌,又是一片金鐵繁碎之聲響過,便成了一副下附一條短冰刀的本山特製滑雪利器。

  各自再把雙足挨次抬起,往那皮底快靴上一壓一嵌,便自緊附腳底。動作整齊迅速,轉瞬畢事。眾人回顧左操場三隊,一是飛抓套索,一是鉤連長槍,一是鐵錘,也剛操演完,穿上純鋼雪具。兩場六隊,各立場中待命。跟著前山二次鼓角聲起,兩邊將臺上指揮七面令旗一齊展動,眾健兒齊就原地面向山下。柳春方料眾健兒是由半山滑雪而下,忽見旁觀諸人紛紛移動,走往兩側。丁良隨向柳春等新來同門暗中說道:「這是輕易難得見到的大操,上面還得看些,無須走遠。我們就在山堂石階上坐定看吧。」

  說時人已散了多一半,果然下去的人極少,多是各自約伴,就半山高處,各尋山石樹根和當中山道石級石欄凳上落座,往下觀看。

  那六隊健兒早已蓄勢相待,忽聽一聲號炮,一道火花直上雲霄,眾健兒立即齊聲呐喊,各舞動起手中器械,由半山腰往下滑去。當地除正面上山堂的石級大道打掃乾淨沒有積雪而外,余者全山均被幾次冰雪積滿,又滑又堅又厚,雖是半山,由上到下也有好幾十丈高。山勢雖頗傾斜,但極險峻凹凸之處甚多,途中更有不少怪石、大小樹木梗阻,並非純是斜坡一滑便可到底,有的地方須要繞滑讓避,有的須要中道騰起,淩空飛越過去,然後再踏實地滑下。山勢險易不同,不是成列下馳,但各有各的距離,先前一聲令下,各自參伍為群,分開前後,地勢不能由己選擇,只在車前暗中往下相度。

  下時頭排剛剛滑下不過丈許,二排便跟蹤飛降,三排以次也相繼追下,稍微失措,前後快慢不均,或是遇到途中險阻,讓避遲緩,或有蹉跌,雖然前後兩排發腳相錯,但是冰雪滑溜,迅速如飛,只能加快,萬萬收不住腳,只一出錯,至多不被第二排人踐踏,再後諸排決難躲過。好些新入門的弟子均是初次見識,見這六隊健兒一聞炮聲便似飛丸之走急阪,一排接著一排,有的單人獨馳,有的三兩相並,一齊往下飛降,眼看下面怪石巨木阻路,就要撞上,滑的人只把身子一閃,便自繞樹而過,再不,滑著滑著,雙足就冰上一點勁,縱身而起,雙手往外一分,越將過去,再似飛將軍淩空往下飛墮,身子仍是筆直挺立,毫不彎曲。

  晃眼跟前幾排已然及地,滑下千餘人,人數一多越發好看,只見滿山白影,帶著明晃晃的刀矛器械、五色標幟,飛星下瀉,不特身手輕靈,神速無比,一人也未失閃。因是山中各種操演,平日大半排日分隊舉行,人數不多,似今日這等全數在一處合操,難得遇到,連日和今朝又來有不少外客和新入門的志士,心料有人要看本山軍容,俱想人前顯武,一個個抖擻精神,施展全力,賣弄本領,格外演出許多花樣,益發驚險絕倫,儘管除了有限二三十個舊臣遺老和這些人的眷屬,余者差不多全是行家,似此本山特有的驚險局面、滑雪絕技,那沒見過的人們,全都看了個目眩心搖,咋舌不已。不消片刻,五隊健兒一齊滑到山腳,依然各歸隊伍,分立湖邊空地之上。

  最後滑雪的便是那數百孩兒兵,一班外客和新進之士多以為這些幼童,儘管武功極有根底,畢竟年幼,力氣較為單弱,這等奇險的操演,能勝任的固然是有,決不能個個都和前五隊大人一樣,用以殿軍,當不似前人那麼勢子猛急。方在議論尋思,陸萍令旗一揮,便自發動,事情竟出預料之外。原來這數百幼童,多半都是山中隱居的一干名人子弟,從小練武,十九家學淵源,再經老少兩輩好幾位高人指點訓練,本領全有深的造詣,本來地位便比這五隊人高。先前刀拐藤牌,乃是陸萍、淳於芳新近教成,練熟不久,尚是初次當眾演習,未盡所長,這一滑雪,才顯出這班小英雄的真功夫,滑法也與前人不同。

  先是刀拐兩隊,疏疏密密,分左右隨意散開,不似前人,降時雖不成行列,前後左右各有距離,開頭陣容甚是散漫,等一滑動,先是三三五五成群下馳,有的超越前人,由人身側爭先繞越,搶馳而下;有的忽似失足滑倒,卻將身子縮成一團,手足刀牌一時並用,一路縱按騰踴,滾轉而下;有的滑著滑著突舍正面,往斜刺裡別一隊中馳去,恰好對面也有敵人斜馳過來,眼看撞個滿懷,倏地各把身子微微一扭,再定睛看時,兩人已挨肩對錯過去,連彼此的衣服器械均未沾上。似這樣接連二三十起,雙方隊中各有敵人,便自刀拐齊施,就那又滑又溜冰凍堅險的半山上鬥將起來。有的邊打邊往下馳,一面再避讓著沿途樹木險阻,這樣滑下還是極快,幾度交手便自到地,只是誰也不曾受傷跌撞,互相笑嘻嘻收手歸隊,功夫還不怎顯。

  最奇是每隊各有十余幼童,一遇敵人交手,那麼傾斜滑溜猛急的下瀉之勢,竟會中途停住,各逞身手鬥將起來,有的還借途中石樹阻擋收勢,稍微取一點巧。那最高明的幾個簡直說停便停,活似身子釘在冰上,毫不搖動滑落,並還招架往還,接連好些次回合。一會全隊下完,只剩下這二三十人,仍在半山之上據山而戰,苦鬥不休,各逞身手,打得刀拐藤牌了當劈啪亂響,誰也不肯認輸先下,引得王獅叟、馬玄子和幾位外客俱連聲喝彩,直到淳於芳見狀笑喝:「你們彩頭已得,還不下去!當著諸位遠來的尊長前輩,只管班門弄斧作什?」

  隨說隨將手中令旗一揮,這二十多個小英雄方始停手,爭先恐後,做一窩蜂,電閃星馳,飛下山腳。

  剛剛把隊排好,忽聽山堂上面喝道:「奉老山主令,今日元旦,座有嘉賓遠來,天已不早,就要開宴。著將壁虎、飛鷹、駭犀、水、火、雲、雷諸操一齊免去,只將五行九宮陣法如式演來便了。」

  眾人聞聲仰望,那發話的正是淳於震,立處卻在山堂後面的高處。那雖是延旭堂所在之地,因日月堂崇宏高大,冠絕全山,上面屋舍全被擋住,除非繞堂後,決看不見,這時忽然多了一座飛樓,約有三丈來寬,通體朱漆煥然,也看不出是何種竹木所建,怎會由地上突然湧起,樓上三面軒敞,僅有四根樓柱,中有二十多人憑欄看操。柳春仔細一認,除山堂所見周老山主、雁山六老、中原三傑、江西四友以及後山隱居的諸位老俠、新來嘉客高人外,座上還多了一老一少。

  那少年氣度端凝華貴,年紀不大,看去不滿二十,元旦佳節,卻穿著一身素服,與諸老並列,不像是個後輩人物。老的一個鬚髮皆白,坐在少年身後,精神十分清朗,不時和少年問答,狀頗恭謹。方想少年決非常人,忽聽丁良附耳低語道:「你看座上那位少年麼?那便是新由中土逃來的嵩山少主朱成基,身後便是老義士玉面神鷹金雷,隨來還有位姓劉的義僕,沒在樓上。連日鬧得天翻地覆,便由此三位而起,如今事情還不能算完。聽我師父口氣,不久便有要事須你去辦。我到此雖有了好幾年,一直沒趕上立大功的機會,到時,師弟卻須把我帶上,也不在我二人一見如故。」

  柳春正想謙謝兩句,忽然又是一聲號炮,放起火花,那湖旁不遠大操場上,早已搭好了將台一座。這次操演陣法,仍是原有七人上去,卻由周靖為首主持發令,那六隊人也早開列場上,各按方位。先由五隊人分別排成一個方陣,只幼童刀牌隊居中,陣作圓形。開場六隊一體合操,再隨周靖令旗轉動,各自變換陣形,忽分忽合,參伍錯蹤,此往彼來,互相衝殺,勢子越來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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