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鐵笛子 | 上頁 下頁
三二


  剛剛停當,三人已由對面貼著樹林縱將過來;王氏父子早就留心,自從黑老去後從未有人走過,雖有幾家鄰人,不是相隔較遠,便在家中避雨,閉門不出,又都忙煮午飯的時候,過來時沒有一人看見。三人這等服裝形貌、除非賊黨眼見人由對屋走過,決想不到這便是前後所遇三個強敵。老漢雖是見多識廣,又和三俠多年相識,知其善於易容,不是親見對面走來,換一地方對面相遇也認不出。乘著無人之際,老漢先向三俠敘闊,又命子媳等人分別禮見,照鐵笛子所說,由三俠並坐一桌,老漢父子裝著天雨客少,自家小飲,坐在旁邊桌上,一面留神窺探有無外人來此走動,一面和三俠說笑談心,中間提起二子本領大差,欲請三俠指點。

  薑飛笑說:「我們萍蹤無定,這位大師兄人更古怪,不論私交多深,不是經他看中的人,想他傳授師門心法決辦不到,即使迫於情面,也只敷衍一時,或是出上一點難題,對方辦不到,他也乘機下臺。前日路上聽人說我沈大哥在問中訪友,相隔此間頗近,這裡的事必能得勝,他比誰都好說話,並說我們取材不可太嚴,真正天才傑出之士並非沒有,到底極少,除非大愚和瘋人,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智慧能力,只肯用心下苦功,有志向上,便應成全等語。我料他日內必來,到時命二賢侄索性跟他學上兩年,豈不比我們零零碎碎的教法好得多麼?」

  王氏父子還未及答,萬芳笑道:「你近日哪裡學來的這樣滑頭滑腦,人家金老大哥因覺昔年仇家還未死絕,改名易姓隱居在此已有多年,剛來幾個賊黨對他便生疑心,想起可慮,打算令二賢侄夫婦再學一點本領,我們當長輩的應該盡心指教才是道理。你自己終年東遊西蕩,至今未收一個徒弟,本身偷懶,山居時少,不願帶人在身旁也還罷了。我們鐵老大哥對於師門嫡傳武功衣缽傳人取材雖嚴,自他奉命下山,此數十年中到處幫人,量材使器,休說才智之士,便是尋常農人或是小工小匠,仗著他自己的博學多能和那江海一般的器量、佛菩薩一樣的心腸,用盡方法救濟貧苦,向來不拘一格。

  對方只有一技之長,必以全力扶持,使其安居樂業之餘,再學他的樣去扶助別人。別的不說,單是各行各業,以及領頭開荒的記名弟子和口盟弟兄,便不知有多少,如何能以傳授武藝取材太嚴的一件事情便說他不肯收徒呢?他以前原說得好,只要自家安分克己,對人謙和,肯幫人忙,到處都是朋友,哪有敵人對頭為難。世界上不平之事太多,學了本領除暴安良原是好事,但是這類人材萬千中選不出一個,資質稟賦差了不行,一個學不到家,救不了別人,還要連累自己身家性命受害。有了好的資質稟賦,還要有極好心胸志氣、毅力恒心,連出身為人都有關係。

  「他心目中的徒弟第一是要心志堅定,並還出身窮苦,經過磨練,才算上選。因其自來受人欺壓,看慣不平之事,心中有了是非善惡之分,再經師長詳細指教,不問本領大小,遇到事情先不至於鑄成大錯,也最經得起考驗,不致遇到勢迫利誘便受搖惑,第二才看對方資質如何。因為智力稍差可以設法補救,只不畏勞苦,一樣能夠訓練出來,心志不定卻是大害。有衣食人家的子弟,像沈大哥那樣好的人材並非沒有,因其出身境地與我們所想成就的人好些相反,平日還好,遇到事情往往為了本身以前處境與之相同,因而有意無意之中發生輕重偏激之弊,甚至原諒好惡之徒。對那貧苦的人即便同情,往往出於勉強,或是只顧自己虛名,不能細心體貼,做到盡善盡美地步。對苦人好,由於惻隱之心,也非真能重視,所以這多年來什麼徒弟都收,獨對本門武功寧缺勿濫,不輕傳授。像萬山賢侄這樣已有家學根底的人,要他收徒,便照我說也不合格。如單傳他一技一藝的防身本領,決無推辭之理,怎會敷衍一時,像你所說那樣滑頭呢?

  「你看大師兄多少年未收一個本門弟子,旺子只一未成年的牧羊孤兒,怎會這樣看重?最難得是雙方才見一兩面都是那麼親熱,可見同一氣類心志相投的人如磁引針,一拍即合,分解不開,不是人力所能勉強,也無情面在內。他並非是門關太緊,有什成見,只是因人而施,量材相授,本門上乘武功不肯輕易傳人罷了。如其稍微指點,休說多年老友,便是外人求他,看在人家這樣恭敬禮待,他父子翁媳又這樣好法,哪有不傳之理?你當大師兄和你一樣,隨便就吃人家白食麼?」

  王老漢聽出萬芳借話引話,暗中相助,方想開口,鐵笛子已先笑道:「師妹,你這張嘴說話真個巧妙,明是你夫妻吃了人家不好意思,想叫我一人還情,囉嗦了這一大套。表面恭維我一陣,暗中卻要我對萬山賢侄夫妻盡心指點,其實明說也是一樣。看蘇、李二賊對他父子這樣疑心,恐還不止眼前幾個賊黨,我三人又不能常年在此,就老漢不說,遇到此事我們也該為他想法,好在還有不少天才到重陽,等我少時探敵回來,大家商計,由明日起,連旺子帶萬山都去玉泉崖下石洞之中一同傳授。學我本門上層內功雖辦不到,多學兩種防身本領和暗器,再轉傳侄媳,另外我再留點東西。我想重陽一會三賊不死必逃,不會再來,老漢兩個仇家我都曉得,伽敢輾轉尋仇,不是事前嚇跑,也必送死,不足為慮。沈師弟日內如來,再將他那獨門金鋼豆傳他夫妻,更萬無一失了。」

  老漢父子聞言大喜,一同起謝,萬山又要跪拜,三人攔道:「我們都不喜歡這樣多禮,只要好好為人,便算謝我。我們所傳雖非基本功夫,練成對敵也有不少用處,傳授之後照樣要守我們戒條,不能違背呢。」

  萬山恭答:「那個自然。」

  賓主六七人分成兩桌,暢飲說笑了一陣,天已過午。趕集的人業已陸續走回,有的並朝老漢探詢旺子是何光景,並把集上傳聞所得告知,老漢父子分別應答,暗中囑咐了幾句,各自散去。天雖沒有放晴,雨勢已住,老漢見路上走的都是左近熟人,偶然夾上兩個繞走山徑小路的行販采藥人,也都熟臉,沒有賊党和張家的人在內,也就無什避忌。跟著又來兩人,先由山口跑進,神態慌張,老漢父子認出那是昨夜所托的兩個獵人,料有事故,恐三俠在側對方疑慮,裝看天色,走往棚外閑眺。

  那兩獵人一名錢啟,一名伍少奎,都是精強力壯的少年。本往酒鋪趕來,見老漢鄰桌坐有三個生人,果不敢冒失走進,呆得一呆,老漢已自迎出,開口便說:「那是我遠方新來的三位親友,是自己人,想在這裡採買一點藥材,無須避諱。」

  來人聞言方始心定。伍少奎想了一想,忽然轉身,立往對面樹下,假裝采折樹枝,眼看來路山口,似防有人跟來神氣。」

  錢啟朝三俠看了兩眼,便隨老漢同坐一桌,密談來意,面上也是帶有緊張之容。鐵笛子認出錢、伍二人都是老漢從小看大,世居本山,又是老漢暗中收下的記名徒弟,人尚忠實,自己也曾幫過他們的忙,因換了形貌,認不出來,說時語聲極低。靜心一聽,才知錢啟人最和氣,和誰都說得來,更善打獵,因與張家兩個武師相識,所打的野味賣與張家時多,常往走動。昨夜因奉老漢探敵之命,恰巧落雨以前打到幾隻山雞,還沒有吃,今早便借送雞為由,各自尋人前往探詢。

  到後一看,張家那些武師大都面有不快之容,惡奴仍是那麼興高采烈,忙進忙出。細一詢問,內一相識武師當他不知底細,拖往無人之處,暗中告知昨夜蘇、李二賊大鬧張家經過,並說天明後又來了一個不知姓名、身穿黑衣的賊黨,本領更高。剛到和老賊蘇五談不幾句便匆匆外出,神態甚是驕狂,誰也不放在他眼裡,回時滿面怒容,所著魚皮披肩也被暗器打穿一洞。蘇、李二賊業已睡熟,被他喊起,背人密談了一陣,先不知說些什麼,後才聽出這三個飛賊大盜還有對頭,本領比他更高,雙方約定重陽節一分高下。因恐敵人厲害,只老賊蘇五留在張家,他和李文玉飯後先去天水把那夥刀客說好,便去約人,走時似說要往閻中褒城等地尋一凶僧相助等語。隨又談起旺子半夜逃走之事,聽對方口氣,為了事情湊巧,蘇、李二賊又有不令再尋旺子之言,因此張家上下人等全都疑心旺子乃蘇、李二賊救走,業已不敢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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