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蜀山劍俠新傳 | 上頁 下頁


  船已到岸,孫同康自是感謝心喜,一面殷殷執手,訂約話別;又以何家打魚為生,必甚寒苦,欲取包中銀兩相贈。

  何成低聲推謝道:「孫大哥,休看俺家打魚為生,那是沒法子的事,銀錢並不短用;再說不久也快好了,以後相見日長。承你不棄,當俺好朋友看待,不是俗人眼睛,請你不要這樣。過幾天俺弟兄還要找你去呢。」

  孫同康不好說明所去之處,外人不能前往,隨口應諾。本還想請何成將銀收下,嗣見何成面色已然不快,只得罷了。心中本甚喜愛這兩小弟兄,經此一談,越覺對方不特武功、水性過人,便是談吐神情也迥異尋常;極想結納,就便日後訪問那矮異人的行蹤。無如時延勢危,不敢多留;沒奈何只得致了謝詞,作別起身。才一上岸,何成把手一推,便將船撥轉,仍和先前一樣倒劃過去。

  孫同康從來未去過嵩山,所行又是山僻小徑,崎嶇曲折甚是難行。尢其前半望山亭、兩路口等地,歧徑四出,不易辨認;一個不巧走入歧道,急切間休想出來。總算運氣,所遇何氏弟兄是名父之子,不特本領高強,嵩山更是常遊之所,路徑極熟,指點清晰;否則這樣山徑,並無人家可以詢問;僅憑幾處山石林木之類充作標記,一個疏忽,便落網中了。

  孫同康雖因昨晚所遭,和良友再三告誡,有了戒心;畢竟年輕膽壯,自恃武功機警,一點也不心慌害怕。初上路時,見遠近田隴,到處有人往來操作,還不肯快跑,仍和常人走路一樣,從容前行。直到走出三數裡,上了入山路徑,農家田舍被山石林木遮蔽,在遠方消失,方始施展輕功,加急往前飛馳。經此一來,自然又耽延了好些時候。

  在盜黨這一面,因昨夜孫同康傷人逃走,並將他最心愛的千里馬盜去,急怒攻心,恨如切骨,必欲擒回,致之於死;當時更發下羽令傳牌,偵騎四出。敵黨眾多,鄰近千百里內,爪子密佈。

  那傳牌共有兩種,內中一種,是根小竹牌,長的兩寸,烙有火印,和水籌相似;非遇極緊要的事,從不輕發。一經發出,無論擒殺敵人,或辦什麼事,非成功不可;否則過了所限日期,奉命行事者和當地主持徒黨,均有嚴重處分。可是並不算完,一撥不行,又派一撥。甚或頭領吻夫妻親自出馬,遲早如了心願,才將此牌請回。傳遞之法,尤為神速巧妙,不消一日半工夫,便遠布千里以外;逃人除是飛仙劍俠一流,休想逃出網羅,毒辣已極。如非另有高人暗中愚弄作梗,上來便錯了方向,引上歧路,逃人早已被擒回去了。

  其實孫同康所遇五大漢,雖也是敵黨中的健者,但均另有去處,無心巧值;就與同渡,只要不現出形跡,即使被看出是個會家,至多借詞探詢幾句;照孫同康的機智也必能應付得過,並不妨事。偏因初經奇險之余,有良友先入之言為主,又看出對方不是善類,無端讓路改渡,於是引起疑心。

  幸而這五人,此時尚未得到發下傳脾的資訊,規條又嚴;如在境內發現可疑人物,在沒有看出來人心意以前,不許無故生事;加以自恃太甚,以為對方一個初出道的嫩娃,還能有什麼伎倆?到處都有同黨,穎水兩岸更有好幾個高手;不生事是他運氣,如要生事,豈非自尋死路!自身有的會,忙著上路,理他則甚?一時大意,見船已開,在舟中略為談說;譏嘲了幾句,就此放過。如在平日,早令舟子回船,跟蹤上岸查探。再停片時,盜首便自省悟,心疑逃人故布疑陣,將各路緊急傳牌一齊發下,這五人必然得信追截。就勉強渡過穎水,也早被敵人追上了。

  孫同康那知厲害?沿途留心,不見五大漢的蹤跡,往來均是安善農商,並無敵黨追趕;未了再走上僻山小徑,心越放定。他腳程本快,走到中午便行抵嶺頭,那是去嵩山必由之路。再行三十裡,便入谷口山峽。正順著半嶺上一條山路,朝前疾走;猛一眼瞥見,前面不遠一株大樹底下臥倒一人。

  近前一看,那人身材甚是瘦小,穿著破舊,足登一雙麻鞋,卻是新的;在樹陰之下朝天仰臥,身側放著一根柳枝,卻將所穿舊葛布衫前襬撩起,蓋住頭臉;露出一排又瘦又幹的胸肋骨,窮得連件小褂都沒有。知道由此去嵩山,尚有一百多裡路;常人腳程,不問是來路是去路,半日光陰決趕不到當地。這窮漢必從遠處連夜賓士而來:想是行抵此間,疲勞已極,倒臥在此;又恐蚊蠅飛蟲煩擾,故用前襬將頭蓋住。似這樣顧頭不顧身,卻也可笑。

  因見那人瘦弱窮苦,意欲喚醒周濟;及聽得鼾聲震耳,知他困極,自己又急於當日趕到嵩山,去應友人之約。孫同康便由囊中取出幾兩銀子,放在窮漢平攤的右手之上;又恐別人走過發現,偷取了去,便將他衣襟拉出,搭向上面;再尋一小石塊,壓在一角,以防風吹現出。匆匆弄好,仍舊前行。往前走了幾步,猛覺腳底一絆,其硬如鐵,腳骨絆得生疼。去勢太急,忙中收不住勢,直竄出去丈許遠近,幾乎跌倒。

  孫同康曾得名家傳授,身手輕靈,又煉就極好目力。所經均是平坦途徑,並無樹根石塊之類阻礙,這一絆又在腿際,真似有什麼東西,或有功夫人的腿腳,等自己過時,冷不防由橫裡突伸過來絆這一下;否則走勢甚猛,如是現成樹根石塊,早被毀折,踢飛起來。料知有人暗算,不禁大駭,趕忙縱向一旁,定睛四望。除來路相隔已有兩丈的大樹之下,所臥窮漢仍是原樣熟陲,絕對不像敵人外;餘者不論人獸蛇蟲,俱無蹤跡,平坦空曠,亦無異兆。适才雖被絆竄出去老遠,應變頗速,動作甚快,不問那東西是人非人,斷無不見形影之理。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終無跡兆可尋;只得戒備著,重又加急前行。

  等到走出裡許,孫同康越想越覺事有蹊蹺:憑自己目力、武功,就是黑夜,前路有什麼阻礙,也能看見,何況白天!想來想去,只有樹下窮漢相隔最近,或者是他所弄狡膾。但是自己初次出道,此人素昧平生,並無仇怨;要是敵黨,又決無只絆這一下就此拉倒之理。再者,當時應變甚速,足才立定,便即回身查看;明見此人酣臥樹下,原樣未動。真要是此人暗算,這一絆一踢有好幾百斤力量,連自己腳尖和腿腕等處都被撞得生疼;尋常腳腿固禁不起,非斷必傷;就算對方一個會家,初次相遇不曾交手,即使看出自己是個能手,也想不到會練過金家「飛鷹十七式鐵手腳」的獨門秘傳功夫。怎會撞上之後,若無其事?邊想邊走,實想不出是何原因。

  一會,又覺那人所著衣履,和身材的矮小乾枯;想起穎水借渡時,所遇用柳條釣魚,末後踏波而渡的矮老頭,頗與相似;只惜頭臉被衣服蒙住,不曾看出。不禁心中一動,疑是先遇異人,故意相戲。所經恰是一條嶺脊,再往前行不遠,便入山峽。細尋路望去,适才所經山麓,林木無多,天氣清明,一眼望出老遠。細一查看,只剩那樹矗立當地,樹下所臥窮漢已無蹤影。

  只與前路並行的斜側面林莽之間,似有三數人影出沒隱現。因那一帶,山勢縈回,地形低窪,林莽茂密,風露未晞,陽光剛照上不久;到處煙靄霏微,霧影浮輝,彷佛有帽影衣角顯露其間,也只閃了兩閃便不再見。當時他心目中,專注在穎水岸側所遇矮老頭,與樹下蒙面而臥的矮瘦窮漢,是一是二?僅僅覺得那出沒煙霧中的三數人影,行動迅速,有異常人,並未往下細想;略為觀望,依舊加急前行。不多一會,便走下峽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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