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蜀山劍俠傳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五四回 珍重故人情碧海黃泉尋舊侶 深銜前世恨洪爐寶鼎煉神沙(3)


  金須奴雖被她說得無話可答,畢竟旁觀者清,無論許飛娘怎樣工于掩飾,一時沒有露出馬腳,形跡終覺可疑。暗想:「她原是曉月禪師領來,說是雲遊路過,因慕海底貝闕珠宮之勝,便道觀光。可是曉月禪師到了以後,匆匆辭去,便不再來。此後許飛娘倒成了紫雲宮座上嘉客,來得甚勤。同道投契,常共往還,原是常事,不足為異。可是她每次前來,必定托詞,不是海外采藥,路過相看,便是想起宮中有甚應辦之事,前來代為籌措,詞色又做得那般殷勤。這紫雲宮僻處寒荒極海,除附近那座迎仙島和以前發火崩裂的安樂島外,周圍數千里,休說可供仙靈居住的島嶼,就連可以立足的片石寸土也沒有。頭一次曉月禪師說是雲遊路過,已不近情,更哪裡有甚靈藥可采?分明心有詭詐,恐人生疑,欲蓋彌彰。」

  又想起前些年出外雲遊,聞聽人言,各派劍仙正當殺劫,峨眉、五台兩派爭鬥尤烈,仇怨日深一日,這許飛娘正是五台派中能手。便是那曉月禪師,又因與峨眉門下作對,慘敗幾死。遇見他時,他說尚須修煉數年,方能勉強還原。如今尚未到期,好端端引了飛娘遠涉荒島。蛛絲馬跡,在在可以察出他的來意,如非覬覦甚麼重寶,便是虛心結納,以為異日報仇之助。雖然宮中戒備森嚴,眾人道法高強,杜門虔修主意業已打定,飛娘未必便是禍根,總非善良種子。大家經了多少困苦艱難,好容易才能享受到這種仙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見眾人俱為飛娘所惑,話說不進去。只慧珠雖然平時惟初鳳馬首是瞻,但比較聰慧明察,便背人和她一說。

  慧珠到底前生有了千年宿慧,始終沒有忘卻禪門根本,不但能運用魔法,而不為魔所擾,反從天書副冊魔法真諦中,參悟反證出許多禪門秘奧,一顆心空明瑩澈。魔法邪術雖非初鳳之比,如論修道根行,已遠出眾人之上。許飛娘一來,早從靜中默悟,知道許多前因後果,眾人大半仙福將次享盡,劫運將臨。左右不能全數避免,反不如聽其自然,免生別的枝節。自己只從旁代他們多種善因,到了緊要關頭,再行竭盡全力,相機行事,能救一個是一個。

  一聽金須奴也獨見先機,便把自己心事和他一說。並說:「初鳳以前人甚明白,那部《地闕金章》雖非玄門正宗,也並非旁門邪術,藉以修到散仙,卻是易事。如今因知天仙難望,劫運難逃,一念之差,專一在魔道上用功,於是道消魔長。一部天書副冊雖被她盡窮秘奧,人已入了魔道,性情行事,漸非昔日。自用魔法築成神沙甬道以後,更與前判如兩人,所以易為飛娘所動。此時勸她,定然無效。所幸她慧根未昧,又無積惡,到時當能迷途知返。依我靜中觀察,除你一人,因三鳳嫉妒,未煉魔法,異日當能免劫外,初鳳或可倖免,二鳳縱遭兵解也能再世,至於三鳳、冬秀,難脫羅網。其餘宮中諸門下,能轉禍為福者,至多三四人而已。目前宮中隱患,豈只飛娘一人?我看不久便要變生肘腋呢。」

  金須奴驚問道:「慧姑既有先見,怎不對三位公主明言?」

  慧珠道:「此乃天數。說也奇怪,難道宮中就你我二人明白?休說初鳳,便是三鳳她們,也都有了許多年道行,哪一個不有智慧?不過當事則迷,只見一斑。我以前也曾略微提醒,她們竟是充耳不聞。又因禍由自取,以前所為已是大幹天條,倘如因我一言再生事端,徒增罪孽,於事仍然無補,何苦之爾!就以我說,如非不忘師門根本,回途得早的話,每次初鳳行法,均由我為助,只恐陷溺之深,也不在她們以下呢。」

  金須奴聞言,軫念憂危,好生惶急。別人不去管他,惟獨初鳳、二鳳兩人,一個恩深,一個情重,萬一將來有甚麼不測,自己豈能獨生?然而此時勸誡必然不聽,說也無益。因此日夜焦思,連素來靜止的道心,都被攪亂。這且不提。

  許飛娘不久又來紫雲宮,給初鳳姊妹出主意,勸初鳳煉煉顛倒五行大混沌法,以為最後抗劫之用。這顛倒五行大混沌法,乃天書副冊末章,以魔煉魔,厲害非常。以前初鳳也曾想到,一則因為自己默參運數,將來不是沒有生機,這種魔法太已狠毒,沒有護法重寶,鎮壓不住,一個弄巧成拙,反而不美;二則為期尚有五十年,還想另遇機緣,別謀打算,非到事先看出智窮力竭,不肯下手。飛娘幾次慫恿,俱未答應。這日恰值三鳳和金須奴夫婦,把月兒島連山大師所遺留的那幾件不知用法的寶物俱已煉成,運用自如。別的法寶不說,有那一柄璿光尺,已足供護法鎮壇之用。

  飛娘更以大義責難,說初鳳自己將來縱能憑著道力超劫脫險,也不能不給眾人預為打算。況且末劫以前,還有許多災難仇敵,此法一經煉成,豈非萬全?二鳳、三鳳、冬秀三人因是切身利害,也從旁鼓動,說大姊不煉,我們寧犯險難,自行準備。初鳳被眾人說活了心。因自己學的是魔法,這種法術卻專門從禁閉諸大神魔下手,煉時心神微一鬆懈,反為所乘,故而決不許別人參與,決定獨自在黃晶殿中祭煉三年,把宮中事務交派首腦諸人,按年輪值。

  飛娘原因勸說他們與峨眉為敵,初鳳定然作梗,好容易才說得她入了圈套,有這三年工夫,盡可設法盅惑。初鳳封殿行法之後,飛娘每一到來,必要留住些日,漸漸談起目前各派劍仙中,只峨眉派不但倡狂,而且把許多天生靈物,如千年成道的肉芝和紅花姥姥遺留的烏風草之類,俱都據為己有。只可惜他們道法高強,心辣手狠,誰也奈何他們不得。否則像那千年成道芝血,得它一點,便可助長五百年道力,眾姊妹最後一劫,又何足顧慮呢?說時看出眾人有些心羨。於是又說峨眉派專一巧取惡奪,幸而紫雲宮深居海底,不能輕入,貝闕珠宮,不為世知,否則宮內有這許多的靈藥異寶,早已派人盜取了。

  飛娘說這一席話,原意只要說動一個,前往峨眉盜取芝血,便不愁兩家不成仇敵。誰知三鳳等人雖是心貪好動,此時尚能守著初鳳之戒,又和峨眉素無嫌隙,雖和飛娘相善,聞言也有些心動,並無出宮之想。飛娘知非三言兩語可以如願,再說反啟人疑,只得暫時擱開,以待機會。暗忖:「只要我常常來此,反正不怕你們不上鉤,何必忙在一時?」

  便行藉故辭去。

  又過沒多時,正值華山派史南溪同了諸妖人,用風雷烈火攻打凝碧崖飛雷洞,南海雙童用地行神法潛入凝碧崖,被擒失陷,不知生死。緊接著便是三英二雲相見,紫郢、青索雙劍連壁,大破烈火陣。飛娘毀滅峨眉根本重地之策又複失敗,反死傷了好些羽翼。正自憤怒,猛想起南海雙童乃甄海之子,與紫雲三女有不共戴天之仇。峨眉雖然好戮異派,對於素無惡名,又有那麼好根質的南海雙童,決不至於殺害,已經收歸門下也說不定。利用這番揣度,前往紫雲遊說諸人,豈非絕妙?當下忙即飛往迎仙島,由神沙甬道內見了二鳳等人,說是果然不出以前所料,峨眉派因聞人言紫雲宮有許多靈藥異寶,知道南海雙童是諸位仇人,特地擒了不殺,反而收歸門下,意欲借他地行神法,前來盜寶,並派能手助他報當年父母之仇。自己聞信趕來,諸位須要作一準備。

  三鳳聽了,首先冷笑道:「我這紫雲宮,勝似天羅地網,海面入口已經封鎖。這神沙甬道,看去那麼富麗輝煌,卻能隨心變幻,有無窮妙用。起初我本要往南海尋他們斬草除根,大姊卻說人子欲報父仇,乃是應有之義,隨他去吧。便是築這神沙甬道,起因也一半是為了成全這兩個孽種的孝思,不願傷他們性命,使其到此,知難而退。等他們來時,自然叫他們知道厲害,理他們則甚?」

  飛娘見眾人仍打的是以逸待勞主意,不肯輕易出宮,不再勉強往下游說,少留數日,便又辭去。

  飛娘來時,所說這一番話,原是憑著己意揣度,姑妄言之,不想竟然被她料了個大同小異。而異日情節之重大,更是彼甚於此。當她走未三日,奉派到迎仙島神沙甬道口外把守的,正輪著那吳藩。論他道力,原本不夠。只因他善於趨承人意,心雖懷著叵測,面上極為端謹,冬秀最是喜他。又經他幾次請求,才命他隨班輪值,此來尚系初次。在他以前輪值的,恰是楊鯉,平時見他身帶邪氣,常與冬秀鬼頭鬼腦說話,本就看不起他。一見是他前來接班,自己與蓉波又失了一個私談片刻的機會,好生煩惱,便含怒問道:「你來此接班,可識得神沙甬道的奧妙麼?莫要求榮反辱,誤蹈危機,喪了性命。我看你還是以後和冬姑說,另謀別的職司吧。」

  吳藩原因迎仙島上這兩年來移植了許多奇花異卉,內中恰有一種最毒的淫藥,名叫醉仙娥的,當年申鸞未死時,常聽說起,乃求而未得之物。當初三鳳從天山博克大阪經過,無心中發現此草,愛它花大如盆,千蕊叢合,暮紫朝紅,顏色奇麗,也不知它的來歷,逕自移植回來。被金須奴看見,識得此草來歷,說與初鳳,本想斷絕根株,三鳳執意不允,才得保留。

  吳藩自聞島上有此淫藥,知道如能到手,配合別的淫草毒物,煉成丹散,不論仙凡,只被用上,不怕他不喪志迷心,此來別有深意。一聽楊鯉說話,意存藐視;楊、陸二人情好,又早被他看在眼裡。不過他為人城府極深,心中雖然懷恨,表面上卻不顯出,反裝出一臉笑容道:「小弟明知防守此亭之事,雖然職守是送往迎來,接待仙賓,如有外敵來此,便須引他進入神沙甬道。仙陣神沙,奧妙無窮,稍一不慎,形魂消逝,責任何等重大。無奈冬姑和二、三兩位公主之命,怎敢不遵?說不得,只好謹慎小心,勉為其難。師兄道法高強,又在此防守過多日,一切還望指教才好。」

  楊鯉見他目光閃爍,看透他口甜心苦,不願多答理,冷笑了一聲道:「既是她們三位之命,想必能以勝任。我還不是和你一樣,有甚可以指教?」

  說罷,徑直飛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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