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俠丐木尊者 | 上頁 下頁


  剛掩向石後立定,那東西已挾著一陣怪風急馳而至,這才看出,來的乃是一隻從未見到過的怪物。身子不大,長僅四五尺,頭如贍蜍,額生四目,雙紅雙碧,凶芒若電,一張闊口狂噴血色火焰。通體翠色密鱗,腳短而粗,其行如飛,走起來好似一條綠影,似淩空不淩空,朝前直射,翠鱗映日,閃閃生輝。也看不出有多少腿足,晃眼便由岩外電一般往來路左近馳過,一張闊口狂噴火焰,其赤如血,股背上好似盤有一條長蛇,卻不見尾,後股另有一蓬尺許綠毛,淩空飛起。如非練就目力,藏身岩石正當怪物來路,過了岩口又忽改道往斜對面山坡馳去,換了常人,連這大概形相也難看出。最奇是怪物身後還跟著一個矮胖道童,手持一根長鞭,背插一叉一劍,緊隨在後,竟是一般快法。知道不是什好路數,那出聲警告的少女定必知底。

  待了一會,怪物早穿林越山走遠。趕向對面回顧,並無少女蹤跡,遙望前坡小廟,門前有一小尼姑的影子,似由高處縱落,身法快極,一閃不見。暗忖:「此廟背山而建,小尼來路低下,怎會由高下落?兩地相隔也有裡許,少女遍視無蹤,如是這小尼,本領不小,廟主也定是個異人。适才語意不惡,荒山之中有此尼庵,也實奇怪,何不前往求見?萬一遇見敵黨,索性藉口拜山,公然入居賓館,仇敵既甚拿穩,定必當眾逞強,也無期前暗算之理。」

  心中一定,便往廟前走去。

  那廟不大,三面修竹環繞,獨空正面。剛到山腳,正要沿坡走上,猛瞥見坡側一株古松之下有一磐石,上放一個小風爐,旁坐一個鬚髮雪白的紅臉矮胖老頭。手裡拿著一柄小芭蕉扇,形制精雅,用年大久,色已全黃,卻無絲毫殘破。爐上坐著一把陶質茶壺,連同茗杯,均是難得見到的精細古雅的茶具,壺水已有沸聲,茶煙嫋嫋,隱聲清香。老頭倚松傍石而坐,兩目眼皮下垂,手中扇子也似墜未墜,仿佛正在聽松煎茶,忽然停揮入夢情景。

  五月天熱,日中走了大段山路,本就覺著有些煩渴,意欲求飲,繼一想,這裡深山僻境,先見果林,當有人家,到後只此尼庵孤懸,並無居民,這老頭面似朱砂,膚色如玉,衣履茶具無不精潔雅致,照這形勢,直和畫圖一樣,深山之中怎會見到這等人物?尤奇是先前怪物就在對面不遠橫馳過去,那麼猛惡的聲勢,竟會無覺。終日尋求異人,心中本有成見,再看出許多異處,越發留心,情知庵主與這老頭均非常人,只不知顧哪頭是好?

  方自盤算,猛覺口渴心煩越來越盛,老頭已然睡熟,不便冒失驚動向其索飲,便往庵前連叩了幾次門,並無回應。不特煩渴難耐,並還頭昏眼幹,胸際脹悶,作惡欲嘔,四肢綿軟無力,大有重病將臨之兆。心中優疑,料是山中尼庵閉戶清修,不容外人走入,未次叩門,婉言求水未應,只得重回老頭身側,望著那壺茶,直如甘露一般,口裡渴得似要冒出火來。無如素日耿介,又斷定對方不是常人,執意挨到老頭醒後求索,決不自取。似這樣又強忍了一會,人實支持不住,病象已成,對方如是異人,定必相救,不致為此見怪。方想低聲喚醒,猛覺喉已失音,知道不妙,心中一驚,當時暈倒在地。覺著鼻孔似有一絲熱氣沖入,同時耳畔聞得先聞怪風與後隨怪人呼斥之聲去而複轉,同時身側有一少女,口喝:「妖物敢在這裡倡狂!」

  話未說完,又一老年口音笑道:「玄姑何必盛氣?容它多活幾天,免將妖師驚走又費手腳。」

  明遠人雖倒地,心仍明白,聽出少女似要出手除那怪物,吃老頭阻住。這一老一少定是異人,尋訪經年,好容易無心得此機遇,偏又病倒,不能起立拜見,眼都難睜。忽又聽先前崖上警告的少女口音道:「那麼這中毒的人呢?」

  老頭道:「此人倒還志誠,适才藏處正當下風,恰值妖物受你捉弄激怒,狂噴丹毒,中了一點毒氣,雖不甚重,也須調治。我料他受人指點,有意尋來,如若料中,此人自不收徒,卻代人到處多事,一時有氣,不為施治,看其是否現身,故此未理。不想來人性行頗好,我料那人也細查無蹤,我自峨眉開府盛會之後,久欲物色門人,不再堅持成見。我收徒不計根骨,重在性行心地,似這樣人,再多一兩個我也肯收。先抬進廟裡去,由我救他便了。」

  明遠聞言,自是驚喜交集,老頭未句話未說完,忽然遠遠有入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再引進一個如何?」

  老頭笑駡道:「我早料是你鬧的鬼,不然怎會有人知我在此?此人我已心許,你引進的我決不要。」

  隨聽兩少女向人禮拜問候,那人也來在身側答道:「你這老頭,怎成了老而無恥?怎剛說的話就不算數?並且以前還答應我代你物色一個徒弟,好容易為你尋來,又不要了。」

  老頭道:「木花子休得無賴!我知你外作孤僻,內實和易心軟,自不收徒,卻把凡人不要的棄材到處引進。不錯,我答應過你,收這一個,不就交代了麼?」

  那人笑道:「能不賴,收我一個,話就好說。等你把此人救轉一問,如其經我指引而來,不特我引進的你不必收,任憑處罰如何?」

  老頭道:「我雖在暗中防止妖物所噴丹毒隨風害人,匆匆不暇推算,但是此人來處恰與妖物行處迫近,為防驚走妖孽師徒,只率事後挽救。先當尋常山行,巧值妖物走後,因已有人提醒,令其藏避。正想察看中毒也未,他竟在毒未發透以前向我走來,對我又極虔敬,極似受過指教。我自與餘蝸師徒釋嫌以後,久未出山,只你知我日內要來,又有舍妹在此隱居,必先晤聚,此外決無人知。料你記我前言,有心戲弄,如非他毒發口渴,曾叩庵門求水,直想不理。後看出他心意志誠,方始轉念。仍料定你在左近,果然一引就來。我一向言出必踐,只問出與你無干,我必照辦便了。」

  明遠聽出來人是木尊者口音,心雖喜極,人卻堪堪待斃。先一少女道:「師伯和木老前輩只管談話,這病人呢?」

  老頭道:「你們知道什麼?此非常毒,我已在他倒地時下手,現雖多受苦痛,正好借此連體力濁質並毒一同去盡,異日修為便易,忙它作什?可搭向庵中,你師入定回醒,說我新收弟子便了。這兩丸藥也帶了去,再過半個時辰與服,縱令暈死無妨,不可提前。我與木道友還有話說,你們去吧。」

  明遠隨覺身子被人捧起走去,心如油煎,通體血脈債張,脹痛欲裂,除知覺未失,還能聽話外,餘均火熱痛苦,失了效用,暗忖:「此是轉禍為福之機,仙人也許相試,萬不可畏懾悔急,索性把諸般苦痛視若固然,強以虔心毅力忍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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