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龍山四友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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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遐知道這類山中俠士世外高人,豪爽至誠,不作客套,也就不再推辭,便由竹林小徑一同入內。 初意主人所居必在這萬竿修竹深處。及至順著竹徑石子小路,兩三個轉折過去,不禁暗中叫絕,心神為之一快;原來來路側面雖是大片竹林遮蔽,由外走進,仿佛一面是那參天危崖,一面不是松竹,便是桂樹,兩下對列,合成一條寬大曲折的穀徑。沿途花樹林中雖有房舍田園隱現,因未臨近,又和主人說笑分了心神,看不出它的好處。只覺一路桂花盛開,滿地金粟,綿亙不斷,香粟村果然名副其實,別的均未在意。等到穿過竹林,面前忽現出大片花田,內裡開滿千百種菊花,殘月光中已極幽豔。前面又是一片微微隆起的高地,上面建著一幢又樸素又堅實的樓房,共只兩層。 頭層上面有一、平臺,約有三四丈方圓,所有棟樑均是整株樹木建成,不加雕漆。樓側並立著兩株粗約兩抱以上百年老桂,上面花已開滿,另具一種清香,比來路所聞更香得多。這時殘月已快西沉,將圓不圓,一大團白影恰似掛在左側一株老樹幹上。枝梢三兩仿佛映在月影之中,清幽如畫。左側松林森秀,秋芳滿地。右側大片田野,秋禾繁茂,合成大片清波,因風起伏。樓後又是大片平地,上面種著數十百株桂花楊柳,大都兩三抱以上,疏密相間,甚是整齊。樹下許多老少男女正在安排桌椅酒食。有的已就原有大石鼓圍坐,旁邊用松枝升起地火,好些人正將日裡打來的肥鹿、山雞等野味用鐵架掛在火上,準備烤吃,不時聞到一陣陣的烤肉香味。 再往前去便是數十畝方圓一片湖蕩。小溪縈繞,流水潺潺,宛如銀蛇蜿蜒而來,掩映叢林花樹之間,與湖相通。水中時見殘荷敗梗挺出水面,想見夏日荷花盛開,楊柳風來,臨流垂釣之樂。再往遠望,這大片田畝肢塘的盡頭,又是危峰刺天,峭壁排雲。有的雲氣嗡翳,蒸騰欲起;有的白雲如帶,環繞峰巔。目光所及,無非美景,說不出那麼雄麗清曠。最妙是無論何處都是那麼乾乾淨淨,不見一點塵土污穢。到處長滿了花草蒼苔,無論田畝樹木,房舍樓臺,都是那麼整潔鮮明,和用水洗過一般。瓜果之類又多,結實累累,觸目皆是。 隱聞樓那面男女笑語之聲隱隱傳來,仿佛興高采烈,快樂已極。走近一看,方才那些打狼的壯士已有好些由外趕回,正在隨同佈置。後聽主人一說,才知當地人數雖沒有西山惡霸的多,但是大家分工合作,各盡所能。除聽為首數人指揮而外,勞逸均沾,無論何事俱都一起下手,苦樂與共,有福同享。為了山狼乃當地大害,以前突然來犯,吃過它不少大虧。自從發現,便集合全村人等商計除此一害,已用了多日心計。除動手的人而外,全村的人都在等候好音。加以離明不遠,這一頓慶功宴不過把早飯提前一個多時辰。當日又是村人行獵之期,打來不少野味,狼皮又可運往山外換來許多必需之物,所以大家興高采烈,如此歡喜。 村中雖以婁氏弟兄和秦真叔侄力首,但是出力相等,所得相同,飲食起居的享受也差不多。不過當初入山開墾甚是艱難,到處毒蛇猛獸,遍地荊棘,非有機警膽勇的人領頭不可。直到現在也是如此,照例憑公推選村主,遇事聚眾集議而行。事前無論何人,只要有理,均可出頭主張,全以大眾之意為定。可是一經商定,便須遵守,不許絲毫違背偷懶。村規雖是極嚴,但是全體一心,從無一人犯過。終年過著安樂歲月,又都富足。比起西山那面,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中間婁公亮見西山土人痛苦不堪,惡霸勢力大強,暫時還難除他,不到翻臉時候。有時激於義憤,便將對方全家救往東山,分地耕種。無奈這些苦難的人太多,一時之間不能全救。香粟村耕地有限,再多添人,自己便不夠吃。最後同盟弟兄四人集眾商計說:香粟村只是風景較好,地方比西山要小得多,地理也差得遠。全仗全村男女老少同心合力,興修開闢,才有今日。自己剛夠吃的,將來人丁越多,還想往外開荒。西山這多土人,如何收容得下?反正雙方勢如冰炭。 惡霸巴永富不說自己萬惡,逼得土人走投無路,生死兩難;只一有了逃亡,或是情急拼命,便當我們暗中和他為難,故意激誘土人尋他晦氣。近來表面不說,心中恨毒,如非我們弟兄難惹,早下毒手。因聽人說這裡風景既好,出產又多,竟生貪心,打算強佔過去,以為新納愛妾藏嬌之所,免得許多姬妾住在一起吃醋爭風。已在暗中約請能手,準備吞併本村,殺人放火,一網打盡,早晚破臉成仇。那些受苦的土人也實可憐,使人目不忍睹。將來總須一拼,不如就此下手準備起來,只等他那有力死黨回山,便即發難,一同除去,免得留一禍根,將來又是大害。主意打定,公亮便自告奮勇前往窺探虛實。 起初公明因聽敵人之妹巴柔雲鍾情公亮,知他常往西山打獵,也借打獵為由前往相會,恐其日久情深,不以為然。哪知公亮借此探敵,別有用心。在上半月弟兄爭論,一時負氣,說此去不辦點眉目出來決不甘休。不料獨居兩山交界的鐵漢羅三打抱不平,被惡霸擒去。因其不是對方佃戶農奴,推說是東山的人,前往討取。雙方言語不和,動起手來。公亮本領雖高,敵人也非弱者,人數又多,竟中暗算,被人擒住。雖聽公遐方才之言,不知詳細,但已料出幾分。 說時,賓主四人業已走往樓上。樓那面也有一片平臺,並有小亭一角,正對前面遠山和那花林湖塘,眼界更寬,酒便設在亭裡。剛一落座,便聽遠遠鐵笛之聲,秦萌方說:「這等時候如何還有人來?待我看去。」 公遐笑問:「可是三兄回轉?」 秦真笑答:「這是外人,三哥用不上這樣費事。難道巴賊如此膽大,見三哥被人救走,他還不服,不等天亮便派賊党來下戰書麼?」 公明哈哈笑道:「七弟你也看得他太狂了。」 話未說完,鐵笛之聲又起,只長短不同,似是信號。隔不一會兒,秦萌忽引一人趕來。公遐一看,正是鐵漢。見他方才被敵人打碎的一身破爛衣服,業已換掉,穿了一身補了好幾片,洗滌卻極乾淨的舊土布短裝,下面赤腳,穿一雙新草鞋,褲管用草繩綁住。肩上掛著一個包袱、一柄板斧,手提一柄長大沉重的鐵鍬。頭上傷痕還有血跡,手腕上被鐵環勒破的傷痕隱約可見。只管在賊巢中被惡奴釘在木樁上面毒打虐待,依然英氣勃勃,看去強健多力。除滿面短須不曾剃掉,刺猖也似根根見肉,人又生得高大,和畫上虯髯公相似,顯得粗野而外,頭髮也經梳洗,通體乾淨整齊,另具一種威猛之概,仿佛全亭均被他一個人的盛氣籠罩,把方才清談細酌悠閒之景全都變過,一點不像連經多日苦難,受盡毒打,饑疲交加的囚人。這一對面,比方才月下所見越發精神,人更天真熱誠,自然流露。 鐵漢剛一走進,便對公遐喜笑道:「想不到你也來到這裡,比我走得更快。」 隨朝婁、秦二人撲地便要拜倒。秦真似早防備有此一來,身子一閃,離座搶上,雙手將鐵漢手膀一拉,剛說:「我們這裡沒有這個,快些坐下吃兩杯酒再說。」 公明插口笑道:「七弟留意,他身上還有不少的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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