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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另一個父母兄嫂均因無力完糧,囚入石牢,正受非刑拷打,被玲姑得知,向狗子哭勸了兩次,正遇高興頭上,非但沒有受刑,反將所欠的糧免掉。玲姑為防狗子反復,強勸狗子好人做到底,允許兩女回家探望父母一次,暗中給了一些金銀,令其作個準備,或是全家逃走,使女全家向女哭訴,不是夫人慈悲,一個也休想活命,第二年便棄家逃往新村。中間二女屢受虛驚,眼看遭打,均是玲姑一力救護,才得無事,因此對這位女主人感恩刺骨,形影不離。

  玲姑也最愛二女,又見二女淚汪汪立在身旁,滿面憂慮悲苦情景,好在房中無人,便向探聽李氏弟兄是否有一被擒,可聽說起。二女同說:「前面的事雖不知道,可是方才有人來喊莊主,說對面飛虹崖山坡上忽有一白衣蒙面人到來,相隔雖遠,又是陰天,看不甚真,但與七星子裝束神氣一樣;同時,西山崖也有人歸報,說莊裡派去勸說土人的鏢師發現七星子蒙面騎馬,由水中往外老太爺那一面走去,人馬雖在水中,走得極快,一晃便走過崖後,知他厲害,沒有敢追。看來莊主所說必是假話。」

  玲姑近和李強相見,雖然約定暗號,事前一見人來,必將下人遣開,獨在臥房套間之內等他上樓,以防洩漏。畢竟次數大多,二女又是貼身服侍、隨意出入房中的人,無意之中竟被看破,玲姑也不甚瞞,只囑咐了幾句。娘家又曾隨同去過,知道父親陳四和李氏兄弟常時見面,乃此次主謀人之一,自己雖是他的親生女兒,以前並不信任,好些話均不肯說,連和李氏兄弟來往,都是上次回家方始明言,為此常時傷心,覺著以前最得父母鍾愛,自從嫁了狗子,便成了兩條心,以為女兒只貪有錢人家享受,生身父母已不再看重神氣。

  昨夜聽李強說,乃父對他誤會已解,今日有好些起事的人均藏在娘家,李氏弟兄也在其內;否則,狗子方才那樣說法,也不致於如此深信,心想方才來人稟告發現七星子,也曾聽到,事情總是難料,狗子雖然淫凶強暴,自己仗著溫柔機警,認定命苦,一味委曲忍受,照應又極周到,使得他離開自己好些不便,才未受什折磨。當初也非討好巴結,只為木已成舟,如不逆來順受,只有多受淩辱,多吃苦頭。

  可是自家兩個最親密的人不知這番苦心,出於無奈,還覺甘心輕賤,軟弱無剛,狗子卻受了籠絡,這多年來,對方雖是荒淫任性,自己專一享受,不顧他人痛苦,偶然也受過一點閒氣,手卻不曾動過。今日不知聽了那個狗口狂噴,進得門來,無故這樣大打大鬧,其中必有原因,這樣處境,生亦無趣,死雖不怕,但盼死前能與李強再見一面,說明自己心事,方可瞑目。難得二女這樣忠心,便將心事說出,令二女分出一人代往陳家送信,能挨到李強相見再死最好;否則,也把自己心事傳到,並令去的人就此逃出,無須再回。

  這主僕三人,一是悲憤大甚,情急心昏,沒有細想;一是感恩大甚,急於報答,當時搶先答應,急要前往,誰都忘了外面還隔著一片大水。狗子偏是故意張惶,並防下人真個無禮,好在那樓四外均有高樓高屋環立,樓廊前面又有專人防守,狗子素來自私心重,那些有本領的武師有的專在前樓和遠近樓房中,領頭防守,下餘幾個,狗子走到哪裡,便跟到哪裡,專以本身為重,加上許多隨行惡奴,狗子一走,後樓防守的人,便少了一半。行時,曾向為首心腹惡奴張泰說:「今日和夫人口角,她性氣大,你們三面防守已夠,不可到她房外走動,仍須聽命而行,不許違背。」

  狗子原因玲姑美貌,雖然疑念不曾全消,已無傷害之意;又斷定玲姑氣憤頭上,必要臥床悲泣,不會起身走動。這一虛張聲勢,恐手下人信以為真,不聽玲姑吩咐,受了委曲,幾句無心之言,卻惹出事來。

  玲姑見二女爭告奮勇,不知叫誰去好;後來一想,狗子殘忍兇惡,二女幾次死裡逃生,都我所救,少時回來,見有一人逃走,定必拷問,這頓毒打,先是半死,李氏兄弟原有水火夾攻之計,真個事成,難免玉石俱焚,轉不如令二女全數逃走,還能得到一點生路,好在自拼必死,如被捉回,便由自己挺身自認,或者不至送命,推說為遭毒打,去接父親來此訣別,情理上也講得過去。主意打定,便令二女同往,告以前事,萬一惡奴真個攔阻,便說奉命去接外老太爺,一切推在自己身上。二女同聲喜諾,三人把話想好便即分手。

  樓上房多地大,樓廊又長,惡奴打手都在前後樓廊上,當中幾間都是婦女下人,因奉狗子之命,不許驚動夫人,外屋兩間空無一人。二女率性明告惡奴,討船前往,惡奴只當夫人之命,名正言順,定必照辦;無如情虛膽怯,全憑一股義氣,一見外屋無人,覺著此是機會,偷偷繞到樓後涼臺之上,忽想起這片大水如何走法,不禁著起急來。這時眾打手惡奴因後樓地勢居中,四面樓房上均有防禦,敵人又在前樓對面半山崖上,誰也不曾留意樓內;二女又是主人得寵的丫頭,便有人看見,也不理會。二女卻是心慌大甚,先藏在平臺側面隱秘之處,商量主意,覺著自己不是主人,早被打死,方才滿口義憤,死都不怕,中途退回,怎好意思,以前生長溪邊,又學會一點水性,今日水勢雖大,也許可以一試,難得蹤跡未泄,不如冒險而行,非但報答主人以前救命之恩,自己也可由此逃出火坑。想到這裡,心膽立壯。又見樓上已有燈光,正開夜飯,樓角風雨廊行灶上鍋勺亂響,端菜的人往來不絕,大家都忙吃飯,逃走正是機會;天色又極陰黑,只管遠近樓房中均有燈火透出,為了天才剛近黃昏,先準備的火把油松尚未點起,各處水面上還是暗沉沉的。

  先想台旁現有小舟,打算偷上一條逃走,二次走出,一看那船,長均一丈多,看去甚笨,都是強迫土人剛剛修建成功,二女父母起初均有小船,比較在行,一看便知土人有心作對,勉強建成,並不十分合用。正在為難,忽見水面上漂來一人,定睛一看,乃是一片寬約兩尺、長不過丈的木排,撐排的人乃老賊所用心腹,知道秦賊父子不和,猛觸靈機,將身掩向一旁。惡奴原奉老賊之命來此送信,將排緊好,剛順石台走上,二女便掩了下去,偷偷解開纜索,撐了就走。哪知側面樓上有一惡奴早就發現二女時出時進,因是主人寵婢,又不知狗子夫妻爭吵之事,並未在意,業已走開。為了土人口氣越來越強硬,又聽人報,七星於業已出現,惟恐夜來有事,全莊惡奴打手提前吃飯。正當飲食忙亂之際,二女如由樓旁馳出,這近處一帶無人注意,等到看破,也必走遠,追趕不上。這一作賊情虛,想由樓後花林中穿出,借著水面上樹枝掩蔽,免得被人看破,恰由斜對面小樓之下經過,上面惡奴剛剛回轉,燈光外映,認出二女撐排急駛,還沒想到別的,笑問:「你兩姊妹往哪裡去?」

  二女一聽,當是有心盤問,越發心慌,又見花林不遠,忙即加緊前撐,裝不聽見。

  惡奴看出二女神態慌張,這時水已高漲,離二層樓面不過數尺,相去才得兩丈,當地燈光又明,看得畢真,惡奴連問不答,便繞著欄杆趕去,高聲喝問。二女見不是路,回顧樓上人已多驚動,紛紛出看,忽想起花徑大厭,由內繞行,更易被人追上,一面勾著沿途樹木,用力急駛,剛壯著膽子,故意怒道:「你管我呢,夫人命我們去接外老太爺,要你多問!」

  惡奴聞言,已有幾分相信,又聽對面樓廊上少女怒喝,抬頭一看,正是玲姑。因二女走後,想起莊中大水如何走法,人又不曾折回,心中疑慮,隔著樓窗向外張望,忽聽對樓眾聲喝問,定睛一看,二女駕了木排,正由對面樓旁駛過,心中驚喜,忙即翻窗而出,憑欄怒喝了幾句。眾惡奴聽出果是女主人所差,自無話說。

  二女回顧主人在樓上出頭喝罵,心中一定,走得更快,哪知弄巧成拙。老賊所派惡奴,不知狗子當日往來前後,心神不定,以為人在後樓,匆匆趕到,上去一問,見後樓一帶空無一人。樓下地勢較高,頭層還未淹沒,兩行樓柱和走廊挺立水中,暗沉沉的,絕好藏伏之所,與老主人所料一點不差,覺著後樓重地,不應如此疏忽。尋到張泰,問知狗子不在,本想命各地守望的人傳話,請其回來,等上一會,把老賊的話說到再走。因自恃多年心腹舊人,問知張泰領頭防備,便埋怨了幾句。這班惡奴,均極勢利,知道狗子忤逆,這位老大爺並不吃香,立時反唇相譏,並說:「不是老莊主,也不會全莊被淹;莊主早已說過,老頭子的話聽不得,再有人來,無須稟報,惹他生氣,我給你把話帶到就是。後樓無人把守,乃是莊主誘敵之計,另有埋伏,也不必你費心,各自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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