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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底下的話未容出口,玲姑已回頭怒道:「不要你開口,你只賠人肥羊,快些牽來,由我爹爹親送出去,你也同時回家。並非幫他,我這人從小說一句算一句,答應人家三天,不會五天,誰不聽話,從此不要理我。」

  李強幼年和玲姑青梅竹馬,耳鬢廝磨,兩小無猜,曾有大來永不分離之約。方才又有三日後的約會,知其藉故點醒,為防自己多疑,並令狗子同時離開,暗忖:「玲姊一番好意,又是固執性情,不應辜負,他拿狗子的羊送我,拿去賠還倪家,免得人家無故吃虧也好。」

  便不再堅持。狗子一意想討玲姑歡心,早催人速往牽羊,立有惡奴聞命趕去。玲姑也不再理狗子,徑朝李強笑道:「從今以後,你不可再來了,免得人家多心。路也難走。我每日只有清早黃昏一點空閒,便可憐你無故吃虧,不遇見也無法解救,心要放明白些。」

  狗子日常糾纏玲姑,只黃昏前後奉了老賊之命,必須回家習武,又喜晚起,聞言心方一動;不料李強守著乃兄之誡,見玲姑說時,微伸王手,按在胸前,雖然會意,始終沉隱,望著玲姑,應了一個「好」字,便不再說。

  狗子見他神態忠厚,又穿得那麼破舊,兩條腿上滿是泥汙,心想對方一個窮苦的牧羊兒,即使小時與心上人相識,也不會有什好感,正趕惡奴把羊牽到,未容發話,玲姑攔道:「多謝你了,請派一個人引路傳話,由我爹爹送他出去,你也請回。我病未好,還要去往房中多睡一會,本來明日可以望好,被你一吵,不知要病多少天。我一起床,自會尋你,你如自來,休怪我不肯接待。」

  狗子覺著玲姑頭一次說出尋他的話,好生得意,諾諾連聲,還想多留一會,玲姑已連聲催走,直喊心痛,狗子只得告辭,臨行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話。玲姑聽著心煩,氣道:「我已疼得支持不住,多說空話作什,我也不要請什醫生,只求你容我靜養幾天就好;再如不走,我又氣了。」

  狗子無奈,只得同了惡奴定去。行時,回顧李強正在牽羊,玲姑已先人內,妒念全消。

  李強和陳四走到路上,越想越難受,一會到了出口,果有四名壯漢攔住去路,其勢洶洶,經同行惡奴上前一說,才行放過。陳四見李強始終沉隱鎮靜,無論對方神態多麼兇橫,視若無物,聲色不動,年紀輕輕,如此勇敢,卻又不帶絲毫少年浮躁之氣,貌相生得那麼英俊,想起李誠行時之言,和愛女昨夜所說,也是難受萬分,好生可惜,便朝惡奴笑道:「管家不妨先回,他因救我女兒被狼刁去兩條肥羊。雖蒙小莊主,代我賠還,終恐羊主怪他,意欲送到他家,代為證明,一會也就回來了,你自走罷。」

  這班惡奴均知陳四是狗子未來的老丈人,平日又懶,隨口應諾走去,李強還想推辭,見陳四連使眼色,料有話說,又想就便探詢玲姑的近況,便未再攔。一同走過官道,四顧無人,正想不起如何問法,陳四已先開口,大意是說:「先受李誠之托,因和老賊是內親,以前交厚,請其隨時暗助,不料玲姑去年偶往前莊踏青,被狗子看上,由此經日糾纏,如非和老賊兩代內親,換了別家,早被強迫搶去。照目前形勢,這場惡姻緣決難避免,玲兒雖然萬分不願,無如秦家是當地土皇帝,生殺由心,家業在此,狗子為防自己父女棄家潛逃,四外均有專人把守,逃都無望。

  他知你小時和玲兒近鄰交厚,必生妒憤。昨日歸途,口氣大壞,我恐他要對你不利,又無法通知,正在愁急,打算再待片時出外查探,居然越崖而來,免得一場毒打。玲兒先不見你是防狗子疑心,果然尋來,玲兒性情固執,不聽勸說,此是她的苦命,我也無法,最好到時不要赴約,以免生事,望守令兄之誡,好好為人,一切等他回來,再作計較。我聽老賊父子口氣,對於新村這班人十分忌恨,尤其是對令兄,近又探出令兄不在村中,如非他年老多病,又抽上了煙癮,早已出事。將來必有一場亂子,你們務要早作準備。到了危急之時,我必暗中送信。令兄前教村人習武,不可忘記。」

  李強知道陳四膽小懦弱,先聽狗子強娶玲姑,本極憤怒,及聽說起未來危機,忙把心情沉穩,留神靜聽,聽完,正要開口,忽又想起兄長先做後說,守口如瓶之言,暗忖:「陳四此時雖說得好,將來和狗子成了翁婿,對於外人卻是難料。」

  念頭一轉,仍然裝呆,淡淡的敷衍了幾句。陳四人雖良懦,卻有智計,見他聞言,神情剛有一點興奮,忽又把氣平下,從容答應,說話不多,對於新村虛實,一字不提,越看越愛,忍不住歎道:「令兄行時,說你比他更強得多,我還不信。一個未成年的幼童,哪有如此好法。今日一見,大出意料。人情難測,這樣最好。我平生膽小,只顧目前,已對令兄失約失信,萬分愧對,再要為勢所迫,說了對不起人的話,將來何顏見人。我不再問新村的事,只把老賊父子和莊中虛實對你明言,應當如何防禦後患,你們自去想罷。」

  李強見他誠懇關切,本想探問失約失信所指何事,話到口邊,又複忍住,陳四也未往下再問,只把桃源莊近況,和狗子不久就要即位村主之事,說了出來。李強聽完,覺著此行不虛,心中暗喜,雖然不舍玲姑,也是無法,再三請其回去,陳四話也說完,殷勤而別。

  李強先因乃兄眾村人之首,最得人心,行時曾向村中長老分頭囑咐,指示周詳,晴命自己一面牧羊,一面以本身智力團結人心,仗著聰明力大,不畏勞苦,無論多麼艱難危險的事,老是搶在眾人前面,無事不成,人是那麼厚重沉隱,貌相英俊,自有威信,不消兩年,人人愛敬,多認為又是一個李誠出現,聰明機警和對人謙讓,只有過之。幾次集眾,意欲推為村主,不令牧羊。

  李強得信,總是暗中分別固辭,力言都是一樣人,如何坐吃,不勞而獲?就算我有點力氣心思,無事之時,也用不著,一旦有事,我自然不再牧羊了。我們分田而耕,量力而為,人各有事,平日衣食無憂,相親相愛,平安過渡,便有爭執,也憑幾位長老集眾公斷,大家都是主人,至多分個頭和手足,各盡所能,以求前進。有事時免不了要用心思,我或者可以效勞,無事便和大家一樣,多有一個人力,到底多要一點出產,平白把這一身力氣糟掉,何苦來呢?並且敵人就在對面,土豪父子早晚必來侵害,此時借著年輕,牧羊打獵,訪查地形,和可以開闢耕種之處,使對方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不像對我哥哥那樣忌恨防範,有多好呢。辦事原為眾人安樂,要這空名頭,有害無益,真要看得起我,由今日起,誰都當我一個牧羊娃,方才的話,一字不提,以防洩漏。到了有事時節,我是否勝任,為首當先,也看出來。只要眾人全都信我,便想推辭,也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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