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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南薰笑道:「你平日並非言而無信,只一想要出山淘氣,什麼花樣都使得出,豈能埋怨你娘不相信呢!年紀也不小了,當著來客,這是什麼樣子。」

  丙容見乃父也在說她,正要分辯,丙威笑說:「小孫孫不要多說,只要時機成熟,去了有益,就你無意前往,我也命你出手,與諸位尊長合力,成此義舉。如今為時尚早,急些什麼!」

  丙容巴不得能夠隨後跟去,一聽祖父露了口風,不禁心喜,立時趕往丙威身前,挽著乃祖膀臂,附耳低聲說了幾句。丙威先搖了搖頭,後又將頭微點,丙容似嗔似喜,又說了兩句,丙威不答,意似不許,丙容也就退了下去。薑飛晴中留心,見丙容人並不美,貌相卻極清秀,英氣勃勃,因其年紀最輕,輩分又小,所有尊長全都憐愛,看去天真活潑,但有一種英銳之氣自然流露,又穿著一身男裝,越發像個少年英雄,不帶絲毫脂粉氣;本領更高,自己新學的內家罡氣對方似早學會,並還有極深的功力。

  父母暫時雖不許其離山一步,看丙威神情和所說口氣,將來也許前往。心想,這裡能手甚多,丙容、耿重更是熱心,將來如肯前往相助,豈非極好幫手?再將這老少四十來位全數出手,成功更易。但是對方在此隱居多年,輕易不肯多事,此事還拿他不定,自己也不便公然請求。想了又想,覺著兩小兄妹都恨不能一同上路,此時雖有不便,如為將來之計,先將口氣探明,暗中訂約,到時前往會合,真個再妙沒有。主意打定,便在暗中探詢下了功夫。練完一同吃完中飯。深山隱居,極少有人上門,對於來客本最歡迎,沈、薑二人又處處討人喜歡,連那幾個年長一點的都喜與之相聚說笑,兩小兄妹更不必說。姜飛原意背人先向兩小兄妹下上一番說詞,一見人多,大家都在一起,話不好說,等了一天也無機會,一面還要忙於用功,始終沒有空隙去向對方開口。

  正打不起主意,誰知沈鴻人雖老成謹慎,心思卻頗細密,自和主人見面之後,忽然想起師父那張紙條上面只開著這四輩主人的名姓本領,連平日是否常往山外走動,與哪一位師長有交俱都注明。對於丙容,只說丙烈曾孫,雖然未提男女,下面卻有「水性極好」

  四字,又打了兩個圈。先因樵夫話未說明,急於起身,雖聽出此女名字與紙條相同,並未十分留意,到後才知對方非但是小輩中第一人物,並還得到大老丙炤的真傳,武功水性之高連她好些尊長俱都不如。再聽口氣,又恨不得有同去之意,不禁心動,恰與姜飛同一心意。不過人較恭謹,見丙南薰夫婦還有幾位尊長均似不願丙容犯險,自身是客,雖不便暗中慫恿,使主人不快,心卻極願這些後輩主人去上幾個。

  正想臨走之時稍微試探,等到夜來安眠,人都散去,丙容推說有事更是先走,二人同榻而眠,剛要上床,忽聽窗格上有人輕輕彈了一下,耿重立時驚起,低聲問答了兩句便無聲息,耿重立打手勢,請二人不要脫衣臥倒,自在對面榻上假裝用功,打起坐來。二人知有原故,隔了一會便聽腳步響動,丙容在外笑問:「二位師叔睡了沒有?我因今日飯早,睡得又遲,惟恐夜來腹饑,送來三碗點心,耿師兄代我拿將進去如何?」

  耿重故意笑答:「二位師叔正在談天,衣服還未脫呢,師妹可要進來坐上一會?」

  話未說完,丙容已從容走進,手裡端著三碗湯圓。沈、薑二人連忙走過,剛一對面,瞥見盤裡放著一個小紙卷。耿重已先一手拿起,同時又見丙容嘴朝旁窗一歪,料知有人跟來,連忙謙謝讓坐,並問:「師妹怎不同吃?這麼夜深,還勞親送點心,愚弟兄太不安了。」

  丙容又朝二人和耿重使一眼色,笑說:「娘老不放心我,怕又偷出山去惹事,日裡還命兩位兄嫂暗中留意,怎麼說她也不信,真個急人!方才我已賭氣,想回房去安歇,偏睡不著。後見兄嫂姑姑他們回來,才知剛散,想起二位師叔睡得太遲,特意做了幾碗點心當宵夜。我們未睡的人都有一碗。為防四大姑和娘多心,不能奉陪,明日再談,我先去了。」

  三人會意,各自說了兩句,丙容從容走出。

  薑飛眼尖,見窗外月光照處似有人影一閃,料知有人跟在丙容後面,見耿重要將紙條遞過,忙使眼色止住。正誇湯圓好吃,忽聽走廊上爭論之聲,一直說向前去。外面月光甚明,隔窗一看,乃是一個身材較小的女子,仿佛不曾見過。猛想起主人全家,是師父紙條上的全都見到,只有丙威之妹四姑未出見人。照紙條所寫,此女生具異稟,身材瘦小,看去直似一個十一二歲的女童,貌相也極清奇,性卻威猛,力大無窮,比丙容身材還低得多,一定是她。

  見人走遠,正想探詢,忽聽耿重驚道:「想不到四姑婆今夜回轉,她老人家脾氣古怪,把容妹愛如性命,但恐容妹年幼膽大,受人暗算。容妹無論何事,只被知道,必先趕往下手,將仇敵除去,下手又辣,疾惡如仇。為了憐愛容妹太甚,比師娘看得還緊。容妹偏不服氣,非要自己下手不可,老少二人常起爭論。她本去往峨眉尋師,原定年終才回,不知怎會突然趕來。她一到家,容妹要想偷偷出山更艱難了!」

  薑飛聽他話聲甚低,手中紙條也被沈鴻接去,仗著竹屋高大,四面淩空,形如一座涼亭,外面還有一圈竹廊,有人走過均可看見。聽出人已走遠,耿重還是不敢高聲。剛湊過去把紙條看完,得知丙容也看出二人心意,打算客走之後,不問前托三人救出也未,至多一月之後定必設法再往惡霸莊中一行。如非恐怕父母擔心,賊黨人多勢盛,再往惡鬧使後去的人多出阻力,恨不能再往君山大鬧一場,多放幾把火心才痛快。當夜因知乃母恐其又出花樣,沈、薑二人雖頗老成,到底年輕,這類事當然幫手越多越好,難免雙方暗中訂約,隨後跟去,特命幾個年長一點的兄長叔伯暗中監視,防其日後偷走。

  丙容幾次想和二人密談,均未得便,打算借送宵夜為名,又恐有人跟來,假裝負氣,回房偷寫了一張紙條,約地相見,並告二人見面之法,後面又補了兩行,大意是說:山居寂寞,又無同道姊妹,對武當三女同門渴欲一見。料知這些男女同門不久必往岳州接應,要二人代為轉告,或托便人帶信,請樊、杜、萬三女抽空去往山中相見,話並不曾寫完,末了兩句字跡忽亂,仿佛寫時正有人來。薑飛看完暗喜,難得對方不等開口這等情切,多此異人相助,又有那高水性,再妙沒有!方想托耿重代為致意,耿重面色忽變,將沈鴻紙條隔手搶去,團向手中藏起,低頭吃那湯圓,裝作沒事人一般。

  沈、薑二人看出有異,薑飛更想起方才窗外人影奇怪,側耳一聽,外面風清月明,並無絲毫聲息。耿重神情雖已復原,頭卻抬了一抬,目光並未向著自己,猛然警覺,故意笑說:「像容妹這類奇女子實在少有,使人佩服;只是膽太大了,休說諸位老前輩擔心,便我聽到她那孤身涉險。在大江之中晝夜踏浪飛駛、除中間稍微登陸休息飲食而外往來均在水裡的情形,不是昨日來時眼見她那高水性,簡直使人難於相信。話雖如此,我弟兄來時曾聽諸位師長說起這兩起敵人全是戒備森嚴,手下黨羽無不厲害,以及內中並有許多隱跡多年的老賊也被輾轉聘請,用大量金銀勾結成了一黨。

  川湘兩湖直到河南邊境水陸兩路所有大一點的土豪惡霸和綠林中人都是他的黨羽,至少也與通氣,君山水寨尤為厲害。愚弟兄雖和敵人仇深恨重,所去只是惡霸的兩處莊寨,又蒙師長指示機宜,諸老前輩明暗相助,傳授本領,此去更非明敵,只是設法混將進去,作為將來內應,尚且覺著年幼才短,本領太差,惟恐不能勝任,常時愁慮。容妹孤身少女,竟能深入賊巢,鬧個天翻地覆,如入無人之境,雖然可敬可佩,事情到底兇險。我知耿兄和容妹同門義重,最好婉言相勸,免使受到虛驚才好。實不相瞞,這類為民除害的義舉誰也應該出力,便我二人也極願容妹前往相助,多此有力幫手接應樣樣方便。不過時機未至,冒失不得。我想幾位尊長對於此事必有遠見。家師發動以前,這裡也必知道,與其孤身犯險,不如等到時候。稟明父母尊長,領了機宜說明再去,豈不要好得多呢?」

  說時,沈、薑二人並坐在一條長竹凳上,湯圓業已吃完。姜飛暗中留意,見耿重點頭靜聽,神色如常,又不像身後有人光景,心想,我這些話雖有一點故意做作,迎合主人心意,但我本心也只想請丙容時至趕往相助。休說此時要她起身,便在一月之後也嫌太早,並非違心之言。就和丙容背後密談,口氣也差不多,只不過把事約定,並請多約幾人而已。主人全家均是英俠異人,丙容這高本領,這類義舉理應出力相助,如何為了尊長鍾愛,這樣嚴防,不令離山一步,實出情理之外。日裡曾見他祖孫二人耳語,似答應非答應的神氣。

  丙容雖未再說,面帶不悅之容,也許另有深意。丙容那等好勝,本恨不得當時起身,再要因我慫恿,提前又往犯險,受到敵人暗算,非但可惜,以後何顏再見這裡諸位尊長?心中一驚,暗幸日裡無暇背人談話,方才想等天明起身再和耿重商談,心中的話也未出口,否則豈不弄巧成拙,彼此都有不便?心中想事,口裡話也說完。方覺耿重怎未回答,沈鴻無心起立,身剛一側,驚噫了一聲,耿重已笑說道:「這是新回來的四姑婆,二位師叔還未見過呢!」

  說時薑飛業已驚顧起立。

  原來二人身後立著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子,看年紀似已不小,卻比沈、薑二人矮上一頭還多,周身皮包骨頭,本來精瘦,又穿著一身紅衣,面如朱砂,紅中透亮,一雙圓角怪眼隱蘊威光,頭髮又作金黃顏色,看去越顯怪相,不知何時掩到二人身後。人雖瘦小,神態卻極嚴肅,不怒而威,由不得使人望而生畏。二人均得師門真傳,稍有動靜,立時驚覺,來人業已到了身後,竟絲毫不曾聽出,再一回憶紙條所寫丙四姑的本領性情,不禁大為驚異,忙同禮見。四姑本來冷冷的立在二人身後,背上一口寶劍和腰間一柄帶鏈子的流星錘還未解下。看神氣似由外面剛回,連身邊兵器均未放落,見二人朝她禮拜,隨手一同拉住。二人知道此是丙威之妹,休看表面至多三十左右,實則年已百歲上下。

  覺著對方手拉之處非但堅如鋼鐵,神力尤為驚人,休想絲毫和她相抗,心又一驚,未容開口,四姑已自覺察,微笑說道:「我真魯莽,但我不願這類俗禮。你們二人的來意我已盡知,今夜原是抽空回家,前山江邊尚還有人相待,此時便要起身,只因我那侄孫女丙容年幼無知,膽大任性,我們對她又太嬌慣,她日前已不自量去往君山賊巢、惡霸水莊大鬧過了一場。她還以此得意,不知暗有高人相助才得無事。我恐少年人好交喜事,她已冒失,你弟兄又和她一見投機,越使其放心不下,難免又往涉險,做那有害無益之事。我聽她娘一說,又想見她一面,知其親送宵夜來,料有原因,忙即趕來。她雖不肯承認,我料此事必有用意。也許我來得太急,被她看出影跡,還未及說便自走去。聽我良言相勸,她和你們有什淘氣舉動,或是今日無暇,日後背人再說,你兩弟兄必須曉以利害,方才有什話也要說出才好!」

  二人深知對方脾氣,自然不肯明言,一面應諾,一面分辯,說方才並無話說。四姑笑答:「我也看出,就有話也來不及出口,不過我就要走,無暇照顧此女,把話說在前面,並非怯敵。一則時機未至;二則最後如何下手,令師他們也還未定,怎能冒失得呢?」

  耿重恭立在旁,二人方覺他比見本身師長還要恭敬得多,忽然接口,剛說得一聲:「容妹不會不聽你老人家的話!」

  四姑突然把兩隻怪眼一瞪,神光炯炯,註定耿重,怒道:「你就不是個好東西,我知你愛上容孫,又最怕她,百依百隨,從不敢強,常時為她受過,你以為這是愛她麼?再要助她背了父母尊長任性妄為,就你師長姑息,我也叫你好受!」

  耿重嚇得諾諾連聲,直說:「徒孫不敢!」

  忽聽遠遠有人笑呼:「四妹怎還不來?恐人家久等不耐呢!」

  二人聽那語聲仿佛是由來路崖頂飄墜,相隔這遠,聽去這麼清晰,大為驚奇,又覺有點耳熟,方想探詢哪位老前輩,四姑已朝外答道:「我就來了!」

  語聲不大,聽去卻極震耳,與方才所說不同。四姑跟著轉對三人笑道:「我今夜同人辦一要事,後日還要回轉峨眉,不是為了容孫,也不會繞道回家。方才所說必須留意,如肯聽我的話,包有好處,我去了!」

  說罷,人影一閃便到了外面。二人借著拜送,想往門外追去,被耿重一手一個拉住,不顧說話,朝著旁窗一指,三個同趕過去,朝外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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