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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八、巧得千里馬

  二人走出不遠,天光大明,沿途又發現了兩處火燒過的城堡和一具殘屍。一輪朝陽業已升出地面。遙望前面黑壓壓一大片,途中時有車馬往來,多是好些人結隊而行,孤身行客極少。偶然遇到兩三人一起,都是窮苦土人,除卻雇有鏢師的官紳商客,所遇土人十九面有菜色,神情均極愁苦。沈鴻暗忖:自明中葉以來,閹黨威權日重,地方上的土豪劣紳又極橫惡,貪官污吏上下勾結,鬧得民不聊生,刀兵四起,照此形勢,天下非要大亂不可。自己的仇人便是一個著名惡霸。正在氣憤,薑飛忽然笑說:「到了!」

  往前一看,朱仙鎮相隔已只半裡來路。鎮上人煙稠密,甚是熱鬧,並有一列高大的土牆環繞全鎮,比尋常小縣城強得多。柵門剛開不久,好些趕集的商販挑了菜蔬和各種用具正往裡面搶進,全鎮長達三四裡,行店甚多,人語喧嘩,往來如織。每家店內都堆滿各種貨點,飲食用具無不齊備,熱鬧繁盛,看不出一點兵荒景象。半條街還未走完,便有店夥來迎。姜飛精明仔細,先把價錢問好,說明打尖,只歇半日,再去投店。匆匆進店飲食,便就客房臥倒。

  午後起身洗漱,拿了行李便去看馬,先想雇用,後問出雇馬還要跟人,並管食宿,湖北馬貴,帶到老河口賣掉還有餘錢,當日又是馬市,可憑目力隨意挑選。二人一、想買馬上算,趕往一看,馬群甚多,稍好一點便要百多兩銀子一匹,方覺大貴。忽聽西北角上眾聲喝打嘈成一片,中雜馬嘶之聲。擠將進去一看,原來內中一匹花馬性子太烈,周身泥土,試馬時將馬主甩跌了三四個,氣得馬販將馬絆倒,打得亂進亂跳,差一點又將馬販子踢傷,因此大怒,說要打死去賣馬肉。二人見那馬昂首悲嘶,怒吼不已,雖然周身泥土,形態難看,筋骨似頗強健。問知日前土人出售,說是拉車的馬,只十兩銀子馬價,料是無人騎過,故此驚跳,不肯容人乘騎。

  沈鴻在家時便愛騎馬,識得一點馬性,心想此馬可憐,百多兩銀子一匹的馬我也買不成,莫如用十兩銀子救它一命,能騎則騎,不能放向深山之中,省得活活打死可憐。心念一動,上前勸阻。馬販人頗粗豪,笑說:「此馬實在可惡,三天工夫為我闖了好幾次禍,耽誤了許多生意。相公好心,只肯出十兩銀子,不要我包騎,便可由你帶去。」

  姜飛幼童心性,因見價廉,又恃練有武功,和沈鴻一樣心思,打算一試。見馬販不管試驗,說定就算,還想爭論,沈鴻己先答應,交了十兩銀子。馬販笑說:「你這位相公人倒痛快,我還有一副鞍轡,有八成新,索性代你上好,省你一點手腳。這馬可惡到了極點,最好餓它幾天才騎,真要小心一點呢,鞍轡價錢隨便你付好了。」

  說罷便由棚內取出,將馬放起,為防萬一,後腿綁繩未解。

  二人見那馬打得周身是傷,口角流血,昂頭望著自己,一動不動。等到鞍轡上好,沈鴻又付了一兩銀子,便去解那綁繩。馬販子手抓馬韁,剛喊「小心」,綁繩已解。那馬四蹄踏地,昂首一聲驕嘶,只將馬尾一擺,目光斜脫二人,並未發作。薑飛看著,便將行囊紮在馬上,笑說:「我來試它一試。」

  馬販子方要勸阻,薑飛人已縱向馬上,見馬立定未動,笑說:「我人小,大哥何不上來同騎,要不犯性就此走罷。」

  姜飛看出那馬並不倔強,與方才所聞人一上騎便瘋狂亂跳之言迥乎不同。只管周身傷痕,依舊昂首挺立,毫無畏縮之容,心中奇怪,笑說:「此馬也許被人打服,看這神氣決不妨事,可惜周身是傷,能給他上點藥才好。」

  馬販子見姜飛騎上馬並不動,雖然韁繩未松,與前幾次倔強亂跳不同,只當馬膽已寒,也覺奇怪,忙將傷藥取出。薑飛重又跳下,討些水來代它敷上,並將浮泥刷去了些,勒緊肚帶。二人一同騎上馬背,要過韁繩,稍微一動,馬便四蹄劃動。先環著馬場跑了兩圈,進退動作全如人意,又快又好。旁觀諸人俱知那馬兇惡,見狀好生驚奇。馬販子久走江湖,頗有眼力,見兩小弟兄並坐急馳,檔裡頗有功夫,迎前笑道:

  「果然馬會挑選主人,我多年內行,從小吃這行飯,竟會走眼,看神氣此馬已不會再犯性,算我瞎眼,看准它是千里馬,到了手中又被滑脫,活該我沒有這樣財氣。光棍說話,如釘釘木,不能不算。二位相公快請上路,省得被人看見難過,還當是我出花樣。」

  說時,二人遙望斜刺裡有幾個壯漢搖手跑來,也未理會,聞言還未及答,那馬忽然腳底加快,往左側面無人之處馳去,轉眼便到大街之上。午後鎮集已過,路人不多,二人一馬穿鎮而出,一晃便走出朱仙鎮,順大路往前趕去。快出城時,姜飛聞得身後呐喊,偏頭回望,見方才那幾個壯漢隨後追來。馬行極快,已先跑出土城,也不知為了何事,是否在迫自己。

  二人騎在馬上,只見兩面田野樹木電一般往後倒退下去。遙望夕陽西墜,估計一口氣跑了好幾十裡,那馬還未停歇。越看那馬越愛,想起馬身有傷,余藥尚在,低頭一看,急馳了一陣,馬腿傷口已有血痕浸出,好生憐惜。方想尋一有水之處下馬敷藥,那馬跑得正急,忽把腳步收住,朝去路迎風昂首,似在傾聽神氣,跟著把頭一偏,舍卻正路,往斜刺裡山溝中躥去,跑得更急,竟不聽主人之命。

  道路早打聽好,恐其走錯,本想勒回原路,不料馬頭已被勒彎,依舊前躥,又見馬口流血,恐其疼痛,前面恰有水聲,正好尋水敷藥,便由它去。鬆開馬韁以後,那馬急馳了十多丈,忽又停步,貼崖而立,好似借著崖側大樹掩避神氣。心方不解,猛聽山溝外去路一面有大隊人馬馳過,又有一支響箭飛起,這才明白那馬途中發現警兆來此躲避,越發歡喜,便下馬來,松了肚帶,牽往前面小溪飲水,並代敷藥。那馬隨在主人身旁馴善異常,二人萬想不到無意之中花了十一兩銀子竟得了這樣一匹千里駒,喜出望外。有此好馬,計算途程,不消三日便可趕到老河口。到時能留則留,如其不能,便放向深山之中,省得落入惡人之手。一切停當,又吃了些東西,方始上好鞍轡,騎馬前進,仍由溝中繞出,走上原路。

  沈鴻想起未備馬料,只給它吃了一些野草,恐其不飽,意欲前途尋一村鎮打尖,將馬喂好,買些草料,連夜上路。一看天色已將入夜。正說方才曾有大隊人馬走過,前途未必有什大的鎮店,這馬沒有吃的,如何是好?忽見前側面高地上現出大片樹林,四面均是田畝環繞,暗影裡卻未見有房舍。隱聞鑼鼓之聲,仰望天空星月無光,像要下雨光景。再走一段便是一片漆黑,風中時有雨點打到,道旁高地忽有燈光現出,鑼鼓之聲也越喧鬧,料知前見村莊想是有什廟字,正在唱戲酬神。

  姜飛先覺目前到處荒亂,這孤懸曠野裡的村莊未必是什好所在,後聽鑼鼓熱鬧,料是酬神唱戲,趕會人多也許無事,如其下雨也須覓地躲避,便把馬頭一偏,由田野中走了過去。到後一看,當地乃是一圈城堡,外面還有護莊壕和吊橋,堡門大開,燈火通明,內裡果在唱戲,忙同下馬走上前去。剛到門前,便有兩個手持長槍的壯漢喝問來意。薑飛說是投宿避雨,並借馬料。壯漢還未及答,忽有一人走出,朝二人一馬看了兩眼,立請同進。姜飛見裡面地方廣大,環著土城均是大樹,外面又有大片樹林圍繞,恰將土城遮沒。遠望只是密層層一片樹林,不近前決看不出。內裡房舍高大整齊,並有兩道小河和大片池塘,到處燈火通明。當中大片空地高搭席棚戲臺正在唱戲。

  正面台前有一片小平臺,上面放著二三十把講究椅子和躺床,似是主人全家和至親貴友,面前放著茶酒瓜果之類,氣派豪華,並無廟字神位。看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數並不多,共只三數百人。除平臺兩旁和蘆棚周圍侍立的青衣壯漢而外,是看戲的人都有座位。心想荒亂年景,這家還有如此豪華場面,又是自家作樂,並非謝神,這一台戲要費多少人力財力?單所點燈燭就是一筆大數,足夠人口之家好幾年吃用。

  照此情勢,主人不是官私兩面都有勢力,家財又極豪富的地主惡霸大紳士,便是平日所聞那些洗手納福的綠林中有名人物。早知如此,不來也罷,心方懷疑不定,領路那人是個年約五旬的老頭,裝束也頗整齊,不像下人,忽令二人等在一旁,自往蘆棚平臺走上,向中坐一個身材高大、年約四旬、手戴鐵搬指的人低聲說了幾句便退將下來,重領二人往側面假山後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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