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大漠英雄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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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聞言,方要答話,忽然一陣狂風卷起大片沙塵,迎面撲來,當時連氣都被閉住,難於透轉。駝馬一齊昂首嘶鳴,風中聽來十分悲壯。少年看出風勢猛惡,口張不開,忙即撥轉馬頭背風而立,由身畔取出一個銀號角吹了幾聲。後面駝隊均有專人管理,駝馬背上多是二三十歲的少年壯士,為數約有一百多人。其餘駝騾多載著柴水篷帳食糧用具之類,一聽角聲,駝隊齊停。內中閃出六人六騎,連先前兩壯士,互相把手一揮,各取出一面小令旗,迎風一招,分頭往四外馳去。 駝隊立時散開,由這八人分頭率領,在當地環成一個數十丈方圓的駱駝城圈。跟著,駝背上的人紛紛縱下,將駝臥倒,分頭下手:一半分取乾草豆料,去喂駝馬;一半由那八人和一個沙重子率領,取下駝背上的牛皮帳篷和食糧用具,將樁打好,支起帳幕。因為風力太大,有一帳幕樁紮稍淺,剛一支好,便被狂風連樁拔起,刮向空中,宛如斷線風箏一般,在霧影中幾個翻轉,便已無蹤。有兩壯士正立幕側,趕忙手抓篷索搶救。 篷帳沒搶下,反吃風力連帶出十幾丈,雙手勒得皮破血流,滿臉沙土,幾乎閉過氣去。眾人見狀,全都驚惶。無如進退兩難,沒奈何,只得將木樁深深打入地裡,設下橫閂,勉強紮下四座帳幕。為防風力大大,支得極低,四邊高只尺許,並還設下氣孔風洞。費了好些手腳,經過多少時候,勉強搭成。全都累得力盡神疲,手凍足僵,一個個泥人也似。大家先擁往帳篷以內,略微喘息,抖去塵沙。 沙漠中水極珍貴,又帶著九匹良馬,雖然所帶食水充足,駝馬成群,人數又多,前途尚還遼遠,如何敢於浪費。管水人將盛水皮囊取來,眾人全都口乾舌燥,各自分飲了些。囊中尚有餘水,正取臉盆,想請少年洗漱。少年忙喝管水人道:「楊三,你怎不知輕重?此間水貴如金,人吃尚可,如何用以洗臉?快給沙重子他們送去。」 內一中年壯士接口道:「七弟,你是群龍之首,素日又愛乾淨。我們弟兄九人情勝同胞。沙重子他們共是二十五人,和我們一樣,也是一大羊皮囊水。既有余水,你便洗漱用了何妨?」 少年笑道:「話不是這等說法。小弟雖蒙各位兄弟姊妹厚愛,統率全隊,行事仍不可以自私。區區半盆水,你我弟兄何值計較?但是我們九人禍福相共,才是正理。就是洗臉,也應由大哥起,挨個同洗,如何小弟一人獨用?」 中年壯士深知少年性情剛正,法令嚴明,言出必踐,又見他滿頭頸皆是沙土,笑答道:「水少,合洗大髒。莫如各用手中浸濕,大家同洗一把。生火煮飯,同飲幾杯,睡下養神吧。」 少年應諾。 楊三便將各人手中沾濕,共只半盆水,已無餘瀝。弟兄九人,各將臉上沙土擦去,精神略振。便就風口天窗設下煙筒,取出所帶牛馬幹糞,埋鍋造飯。一面取出牛脯白酒,席地暢飲。少年聞得幕外狂風怒號,走石飛沙,宛如山崩海嘯,聲甚洪厲。那駝馬已一個挨一個,互相擠擁作三四層,環繞幕外。不時傳來幾聲駝鳴馬嘶,夜色早已入暮,顯得塞外沙漠中的悲風黑夜,景物分外荒涼淒厲,使人聞之心驚神悸,難於寧貼。 中帳共有二十餘人,除為首九個少年英雄外,尚有十餘人,多是隨行武勇之士。儘管幕外風狂勢猛,駝馬悲鳴,那帳篷受著狂風鼓蕩搖撼,篷索軋軋亂響,大片驚沙打在帳篷頂上宛如擂鼓,隨時都有被風刮去的危險,大家依舊圍著火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暢飲歡呼,激昂慷慨,一毫不以為意。等到酒酣耳熱,各說心志,氣更雄烈。 原來那為首少年姓李名琦,先世隨著宋室南渡,移家江南。後遭金元之亂,國亡家破,不願降順仇敵。加以少年豪俠好武,交遍天下,練有一身驚人的本領。起初李琦見仇敵勢盛,國事艱危,早就看出不妙,於是結客揮金,廣交英豪之士。一面暗命同志英俠扮作客商,勾結蒙人,在蒙疆各地設下許多大糧貨店,表面行商,實則刺探敵情。所部人數不多,均是武勇忠烈之士。暗以兵法部勒,欲待敵人南犯,率領部下志士,異軍突起,以為內應。不料崖山一敗,大勢全去。 李琦等九個男女俠士威震江湖,早為敵人所忌。宋亡以後,到處搜拿,總算所開各糧貨店的秘謀尚未洩漏。九俠身懷亡國之痛,雄心不死。自知南方已難立足,新疆恰有一位好友朱武,與當地豪紳交厚,所居烏牛呷,養有牛馬千群,富可敵國,屢次來書,請往同隱。因此決計避往塞外邊荒,投奔好友,率領心腹同志,表面開荒,實則暗積財貨,廣結死士,相機而動,意圖光復。於是男女九俠,喬裝商客,潛往北省,先到所開糧店,裝作商幫,集合駝隊,選一百多個壯士同黨,由大同路,越過蒙疆草地,欲赴新疆,行至哈密,聞報蹤跡已洩漏,為此連夜上路,行至當地,遇見狂風阻路。這時外面情勢十分險惡,眾人因是豪俠之士,正說得悲壯激烈之際,哪知災害就要到來。 九俠中最年長的名叫段泉;二俠王藩;三俠崔南州;四俠黃建;五俠是個女子,乃李琦的義姊金國士,素著男裝,乍見的人,只覺她是個美少年,決看不出是個女子;六俠萬方雄;七俠李琦;八俠成全;九俠張婉,也是一個美貌女俠,與金國士為至交姊妹,平日同著男裝,號稱江南雙俠女,與李琦又是姑表兄妹。九人圍火飲酒,正談到有興頭上。九俠張婉心思最細,側耳幕外,方党風聲越發尖銳刺耳,有異尋常,笑道:「七哥,你聽這風,我們帳篷要吹塌了,今晚還沒有地方睡呢。」 金國士道:「九妹,你怎如此膽小?我素來過一天算一天。人生如寄,吉凶定數,理它作甚?」 話未說完,忽見幕門顛動,隱聞狂風中有人急喊之聲。那帳幕搭得極巧,幕門背風而開,頂上開有兩個天窗風口,本來不畏風力鼓蕩。偏生那晚風向不定,時東時西。為防萬一,幕門業已收緊。這時又轉了點風向,正對風口,已吃風力逼緊。座中六俠萬方雄人最魯莽,聽出是沙重子狂呼之聲,縱身過去,拔下活閂,未及回拉,一陣狂風奪門而入,正吹在那堆火上,當時牛燭盡滅,糞火星飛,大股塵沙狂湧進來。同時跌進一人,人門便倒地不起。迎門地氈已多著火欲燃,幸仗人多手快,武勇有力,群起撲滅。一面分出人來,去閉幕門。 男女諸俠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幕門勉強拉緊。點起燈燭,已是黃沙滿地,灰糞狼藉。再將沙重子扶起一看,周身沙土佈滿,成了黃人,面白如紙,幾無人色。段泉忙端過一杯熱酒,剛喂下去,沙重子亦喘了一口氣,忽然叫道:「諸位英雄,還不知道厲害,轉眼禍事到了。」 眾人大驚問故。沙重子道:「今晚是大羊角飆旋風,便是沙漠中也從來少見。适才我聽風聲有異,冒險出探,天邊已現出兩三起風柱,本來早就要糟。我看時,有一座大的風柱,火山一般,正向我們這裡飛來,風向忽轉,往斜刺裡淩空飛去。這類風柱,多是被旋風卷起來的浮沙,吃風裹成一柱,最高的竟有百丈以上。沙粒被風裹緊,急旋亂轉,互相摩擦激蕩,發出千萬點的火星,望去直如火山一樣。一個躲避不及,被它撞上,無論人畜,休想活命。我見第一、二根風柱雖往側面卷去,底下說不定還有,雖幸事前駝馬已全用長索系在一起,不怕吹散,事情仍是萬分可慮,為此命人挨個帳篷通知,我知諸位定在飲酒未睡,為此親來報警,請諸位將燈火熄滅。 一有變故,速用羊毛氈護住頭面,再用長索把大家系在一起,萬一風柱沖到,免被沙石吹到頭臉之上,要不然不死也得受重傷。起先我害怕,還想命人代為傳知,後想起李七爺對我父子恩深,用人之際,如何膽小?剛一走出,便被狂風吹倒,一路連滾帶爬,掙到幕外左邊第三座帳篷,已連人被風刮走。幸而事前命小兒沙明傳活,有了準備,僅有一人受了點浮傷。現全擠向駱駝堆中,一半避風,一半取暖。我在外面喊了好幾聲,眼看不能支持,萬六爺才將我放進,再待一會便沒命了。聽此時風勢好似稍小,還是謹慎的好,諸位快作準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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