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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我雖略知周易,習研蔔筮,平日全靠在外修積,藉以隱身之用,專為愚人說法,對於一班好友不大談起。固然精幹此道,談言多中,于事有何補益?事前得知將來如好,勢必每日盼望,勞心勞神;將來是壞,更是日夜憂急,徒增痛苦,事情還是一樣,便能前知,也是自苦。實則吉凶不在自己。為了善惡相感,其應如響,只要自身能夠勤儉安分,待人寬厚,不做惡事,所遇都是好人,心性也極和善。待人接物自有一種可親可敬氣象,除卻大家一樣的天災,休說無端而來的禍事不會發生,便是人禍,也因平日能夠虛心忍藏,好人名聲在外,對方已有耳聞,或是受過他的好處,照樣也能避免,減少危害。

  如其平日性情兇暴,仗勢欺人,作奸犯科,損人利己,窮奢極欲,明搶暗偷,不是貪官,便是無業匪徒,平日所遇當然都是同類,戾氣所鐘,殺機已伏,隨時隨地都是兇殺危險,便蔔上一百卦也挽救不了。故此對於不相干的外人,看那為人何如,借著一點靈驗,使知警惕。好者更好,惡者改過,不說兩句明白動心的話如何信服?至於我們在座好友,均非無識之人,又多文武雙全,聰明絕頂。休說尋常休咎,便是本身事業,吉凶禍福,連同千萬人的生命財產,也全在他心念行動一轉移之間,好了造福蒼生,功德無量;一念之差,或是一意孤行,強為其難,便要危害人民,遺患無窮。

  就照現在這樣,暫時隱居山中,不事遠謀。只要安分守己,也使這幾千家山民豐衣足食,安樂無憂。只不要中途變節,專事享受,只顧自己私欲,不問人民如何,忘了令先君的遺訓,再過多少年也是一樣。自由自在,快樂一世,豈不也好?因為我們這些人的吉凶都是自己造成,又不是那些不明白的迷信男女,稍微用心便可明白。會心不遠,何必再落言詮?我只照我周易卦辭,你見沒有明言便覺沒意思了,蒙你助此功德,准保將來逢凶化吉,老來佳兒佳女,子孝孫賢如何?』芷芳聰明,一聽逢凶化吉之言,疑是有因而發,再三追問,又把我請在一旁力求指示。我留了幾封柬帖,注明開看時日,並對她說,『這個無用,不到時候,你決不會看。』

  她還不信,我也沒有多說,後又去過兩次,便不再見。我那柬帖頗多警戒之言,借著預言前知,加以勸誡,到了危急之時,她定必想起。我要先走一步,將玄犛皮甲借來。然後去尋陳英,照我心計而行,必能成功。但有一件難題,我知野雲長老已關山門,不再收徒;芷芳所生一女,聽說人極聰明,可惜體弱,她父母因其先天不繼,不肯傳她上乘真訣,將來父仇如何能報?此時又不宜與青瑤母子同居一起;想來想去,只有拜在長老門下,卻不可以不收呢。」

  野雲笑道:「呂道友不必說了。初見面時,我已聽出言中之意,貧道答應就是。」

  有這兩位異人同路,自然神速得多,一晃便自越過絕壑。到了危崖之上,唐璠想起忘向呂瑄討藥,剛一開口,呂瑄笑說:「長老與你同去,便是死人也能救活,問我要藥作什?不過敵党中能手頗多,又與清廷那班爪牙勾結,內有好些異派中人,為防萬一與強敵狹路相逢,有此軟甲,要少好些顧慮。出山時節我們不能同行,有此軟甲,將人包在其內,帶了上路,也方便些而已。」

  唐璠聞言,寬心大放,便與呂瑄謝別,和野雲長老一同往尋青瑤,將其解醒,先服了一粒靈藥,定住心神,然後告以大概。青瑤自是痛不欲生。長老吩咐了幾句便自走去。

  這一面芷芳母女正在愁急。先是潘碧桃走來,雖然滿口勸慰,面上神情與往日大不相同,坐了不多時便自別去。走時,望著小妹歎了口氣,似有惋惜之容。

  小妹聰明孝順,知道母親有意結交,對於碧桃,平日十分親熱,深知此婦心情,見她神氣與昨日不同,走得又早,正告乃母,相對憂疑。

  陳英忽來傳話,說明日「送三」。樓庫己全紮好,冥器堆積如山。曹賊為想收買殘餘人心,表示事由清廷來人發難攻入,不是他長於應變,全山人民均被官兵當作反叛,早已殺得雞犬不留。如今費了許多心機,才將老王人頭買來,縫好全屍,明日率領全體山民設祭開吊,由喪主王妃主祭,並請自己設法保全的諸位老友襄贊;點主成服,過了三七,便請王妃代接山主之位,等朱、白、柴三家王親至戚得信趕來,再定立國大計,另推賢能繼位山主,免去王號,以免清廷得知,又來殺害,或由王妃繼承下去均無不可。

  好在本山地主不比為王,男女都可,身是外人,雖然前日官軍因受重賄,令我當這山主,一時從權,並非本心,已命專人往各處分寨送信,只等大家趕到,交代完畢,便想法向官府婉言陳說,辭去山主之名,以免朱、白諸位疑忌,自己也可表明心跡。不是恐怕官府生疑,連芙蓉坪也不願再住下去。並說昨、今兩日是恐官府生疑,自稱山主,並非得意,明日上祭之後,便要傳令全山改過稱呼等語。口裡掩耳盜鈴,鬼話連篇,暗中卻命陳英刺激王妃母女,迫令自殺。明日不死,便下毒手。

  在全山人民哭吊時,乘王妃痛哭之際,先用迷香將人迷倒,再用特製毒針刺她要害。陳英聞言,自是悲急欲死,但又想不出方法,斷定王妃必難保全,只想將小主人救出,便和曹賊說:「還有一女留下,豈非後患?」

  曹賊不知陳英故意試探,先命便宜行事。陳英便說:「她母女二人同日死去,反使別人議論。好在此女年幼無能,本山高險,她一個小女娃,放她逃走也走不了,何況還有許多關口。可慮的並非是她本人,乃是昨日受迫投降的那幾個老人心意難測。他們都有本領,往來隨便。萬一人心難測,暗中帶了逃走,卻是後患。最好請山主下令,在老王滿七以前,非有本山信符,不能出山一步,私自出走便當奸細看待。再將此女交與小人看守,寸步不離。如無可疑形跡,索性容她多活兩月。稍有可疑,當時下手。小人拼當惡人,殺完交令,連夜逃走,去往分寨住上些時再回。把事推在小人身上,永除後患,就便還可訪問偏妃母子蹤跡。」

  曹賊為了青瑤母子中秋不歸,極為疑慮,已命死黨分途查訪,聞言大力嘉獎,立時傳令,如言行事。陳英假降雖只兩日,已得曹賊寵信。那防守芷芳母女的黨羽見他後來居上,每次一來,曹賊必將眾人喊開,由他一人進房,心中不忿,內有兩人便向曹賊告發。哪知陳英膽大心細,明知有人愉聽,故意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前後矛盾,又罵曹賊要等小妹長大娶做王妃,以便承繼王位,一會又說要將老王屍首鞭打燒灰,另外說上許多反話。曹賊雖然多疑,一經信任,便不易搖動。一聽告發人所說的話彼此不同,有好些話,休說自己,便是稍微明白一點的人也不會出口,決不像陳英的口氣。認為妒忌中傷,非但不信,反將來人大罵,還要重罰。那些下等爪牙氣他不過,因曹賊說事由陳英一人支持,必須聽命,不許干涉多口,越發忌恨,反巴不得陳英投降是假,出點花樣,好叫曹賊難過,於是誰也不管,陳英一到,便全冷笑避開。陳英知道賊黨讒言說不進去,暗中得意。兩次試過,看出賊黨怨望,不再管賬;見面時候又少,每一進房,便暢所欲言。

  三人正在房中談說,忽聽哈哈一笑,心疑曹賊命人掩來,真情已被看破。陳英早打好拼命主意,又因事已緊急,心中悲憤,一手拔刀,一手便摸暗器,百忙中剛一轉身,瞥見來人乃是一個面孔極熟的中年道人,定睛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剛喊得一聲:「呂老道長。」

  芷芳已由床上縱起,撲跪在地,淚如雨下。未容開口,呂瑄已先請起,說道:「此時事情緊急,無暇多談。你母女的事我也知道。為想兩全,必須照我束帖行事。今日正與相合,一看自知。」

  一面告以來意,令將玄犛軟甲取出。

  芷芳聞言,猛想起昔年呂瑄留有幾封柬帖,尚有一封不曾開看,連日悲痛心亂,竟忘了一個乾淨,聞言還不甚放心,急道:「我知老前輩料事如神,早有前知,但是先夫只小女一點骨血,還望此時將她帶走。還有陳英,年輕忠義,留在此地凶多吉少。他已拜在天門三老門下,也望老前輩一同救走,免遭毒手。我雖百死也不足計了。」

  呂瑄答道:「野雲長老和我同來,少時許來相見,先已答應收她為徒。此女福澤甚厚,不足為慮,此時帶走,並非難事,但她年幼,必須和你一起。你母女二人相依為命,不應離開。野雲長老為人我所深知,她門下的弟子無一不經許多困苦艱難。此女出身富貴之家,雖然受此慘變,只兩三日心情痛苦便即無事;從此隨師逍遙名山同享清福,只等到時報仇,決非她的本意,也無如此便宜。恐怕連你都要經過許多困苦顛連都在意中。我在此地不能久停,快將軟甲取出,就要走了。」

  芷芳忙取軟甲交與呂瑄,恰巧柬帖就在旁邊,匆匆打開一看,悲喜交集,又向呂瑄跪謝。惟恐有失,又問:「柬帖中所附藥丸何時吞吃?時隔多年,靈效如何?」

  呂瑄見她還不放心,人在生死關頭,加以遭遇奇慘,報仇心切,也是難怪,方說:「昔年蒙你相助,使西北三省的災民多活了好幾十萬。即此功德,也能逢凶化吉,包你無事。當初因你再三請我占卜,明知無法挽救,仍作萬一之想,果然心思白用。直到今日萬分危急,你尚沒有開看,可見就能前知,也無補於大局。這紅白二丸,一生一死,不論相隔多年均有靈效。既不放心,我再詳細補上兩句,省你憂疑也好。你只照此行事,小妹、陳英另有安排,不消數日便可相見了。」

  話未說完,野雲長老忽然走進。

  陳英為防被人走來看破,朝呂瑄禮拜之後,便去外面望風,一面側耳靜聽,一見野雲長老趕來,忙即拜跪在地,驚喜異常。長老略一點頭,便到裡面。

  芷芳母女忙同跪拜,野雲說:「我已在暗中大略看了一遍。曹賊多年陰謀,勾結了不少能手,並還有幾個異派中的能手化名來此。如今各路均有專人把守,環山五百里內全在他的管制之下,羅網周密,插翅難飛。無論如何走法,恐均難於通過。因這班賊黨雖精劍術,受了曹賊指教,平日絲毫不露形跡,便到如今,也無一人出手施展,用心陰毒,厲害非常。尤其這頭幾天,防守更是嚴密。阮道友此去途中,如非他與本山不大來往,賊黨不認識他,自身本領又高,恐也未必能夠平安渡過。本來後山一帶比較疏忽,除山口留有賊黨防守而外,只相隔百餘裡的山鎮和外山口派有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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