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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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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璠年老謹細,知道妹子到時不回,曹賊必要命人分途往迎,沿路搜索,早將對方平日往來之路避開,專尋隱僻之處趕走。久經大敵,一聽便知來了能手。當地恰是一條山谷,芙蓉坪外氣候寒冷得多。中秋時節,草木已全黃落,方覺隱跡不易,偏巧走在這類地方,萬一遇見強敵,豈不討厭?一看左近有株大樹,忙往樹後一閃,一手抱著小孩,一手握劍,暗中戒備。唐樞偏不爭氣,卻在此時哭喊了一聲「爸爸」,轉角處已有兩人說笑起來。知被聽見,心中一橫,忙將唐樞連帶上衣匆匆用帶紮向懷中。正待迎上前去,忽聽身後有人笑道:「原來是你。」 大驚回顧,身後立定一個布衣芒鞋,手持一根鮮紅如血的竹杖,肩上斜掛著一個粗黃麻布制就的藥囊,身材瘦長,頷下疏落落飄拂著一絡黑須的中年道人,認出那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奇俠賽韓康丐仙呂瑄;前面兩人相隔已近,乃是一男一女,不問敵友,均已不足為慮,不禁驚喜交集,出於意外,忙即禮見。前兩人也同走近,內中一人,乃是好友太白先生阮成象;女的打扮像個尼姑,一問姓名,乃是昔年西南四女俠之一野雲長老。單是聞名已五六十年,今日初見,看年紀才只三十多歲,滿臉春風,十分和氣,貌相甚是清灌,氣度尤為高雅,穿著一身粗布葛衣,白襪如霜,腳底芒鞋,通體淨無纖塵,不由肅然起敬,連稱:「長老,仰慕多年,今日幸會。」 野雲笑道,「道友太謙,你我年紀差不多,不必如此客氣。今日之事我們已全得知,可惜相隔大遠,一班舊友又多不在一起,想是朱由崙晚年荒淫,不與人民親近,致被好黨乘虛而入。百烏山人和覆盆老人,一個遠遊海外,聽說回來便要遷居武夷深山之中靜修道業,不知回來也未;一個自從那年和由崙絕交不久,和小菱洲龍氏弟兄聚會,密談了兩日,便往湘江,假裝失足落水,連那頭上鐵盆也全棄掉。人都說他步了屈大夫的後塵,其實此老心中孤憤,意欲暫時隱避,不與世人相見,由此形跡無定,急切問尋他不到,實在無法。想起由崙固然咎有應得,孤兒女何罪? 何況曹賊當初原是一個遊手好閒的紈挎少年,為了不事家人生產,終日偷盜,仗著武功到處行兇樹敵,被仇人打傷,當時雖得逃走,傷還未好,便被仇人尋來。眼看危急,由崙恰巧出巡分寨,無心相遇。因見眾人夾攻一人,見他少年英俊,一時憐才,救了下來。仗著一套花言巧語,將由崙哄信,帶回山去,傳以武功,漸得寵信。平日窮奢極欲,惟恐正人不容,引誘由崙荒淫,末了恩將仇報,作出這樣慘痛之事,將來也須有個報應。恰巧呂道友也自警覺,路遇阮道友,一同趕來。方才淩高下視,發現一人抱一小兒在下面谷中飛馳,料知必非尋常,還沒想到是你已搶在前面。為防萬一異派中人乘機把遺孤盜去居為奇貨,分頭趕下,竟是道友。此子可是由崙所生的麼?」 唐璠忙將前事匆匆說出。唐樞已然驚醒,一聽家敗人亡,父死母危,早號哭起來,連勸不聽,幾乎昏死過去。 野雲歎道:「此子生有至性,身世如此悲慘,可憐可愛。阮道友當還記得昔年覆盆老人之言,你可將他收為義子或是門人,拿我書信,先往兵書峽等候。我們救了由崙之妻和令妹母女再作計較,他母子三人以後便由你照看。我知由崙還有一子,比他還小一兩歲。他母添香,為了一事觸怒由崙,將其逐出,出山時,嬰孩還未生養,此時住在由崙一個舊友家中。如今這幾個孤兒寡母最好分居,暫時不令相見。到了時機再使重逢,以免洩露。但是令妹產後不宜見風,長途跋涉,也有好些不便。我知昔年雲龍山主王人武送與由崙一件皮甲,乃洪荒時巨獸玄犛之皮所制(此獸乃洪荒猛獸,身高十餘丈,力大無窮,餘獨、璿姑、毛筠玉諸少年英雄在野人山大鬥玄犛,驚險情節均詳《蠻荒俠隱》),水火刀斧均所不傷,用以包裹產婦母子最好沒有。我知此皮甲王妃保管。但是我和由崙之妻不熟,請唐道友急速趕回,通知令妹。我們二人分頭下手,相機行事。賊党大有能者,這次來的鐵衛士,又是清宮爪牙中最厲害的幾個。他們母女四人同時救出,還要分成兩起,實是難事,絲毫不能被人看破。令妹已可救出,另兩母女主意還未想好,大家見機而行吧。」 唐璠知這三人均是有名劍俠,呂瑄今之神醫,身邊帶有不少靈藥。想起絕處逢生,救星天降,好生歡喜。見外甥還在悲泣,好生憐愛,又用溫言勸了一陣。 唐樞忽然收淚,掙下地來,朝著阮成象喊了一聲「師父」,撲地便拜,悲聲說道:「我已想過來了,求乾爹師父和這兩位伯父快救我娘的命,教我本事,大來尋狗強盜報仇吧。」 說完,又朝野雲長老和呂瑄禮拜。三人見他點點年紀如此聰明,辭色那麼沉痛悲壯,越發憐愛,略微商計,便同前行。唐璠因太白先生和呂瑄還可算是同輩,野雲長老和覆盆老人年輩較高,又令改了稱呼。野雲笑說:「不要如此,還是各論各的好。此時尚早,阮道友可速起身先走,唐道友要去招呼令妹,也應快回。我和呂道友分途行事,越過後山口便分手吧。」 說罷,便令唐樞以後改從母姓,休提前事。 唐璠又向唐樞勸了幾句,說:「今有異人相助,你娘至多隔上一日便能追上你們,此後要聽師父教訓,不可頑皮,也不要傷心,大來報仇要緊,悲哭無用。」 說完,剛送阮氏師徒起身要走,呂瑄忽然想起一事,對二人道:「前數年我與由崙相見,他身邊有一少年甚是忠義。此人稟賦甚好,決非兇殺之相,彼時我和由崙夫婦已是久別重逢,蒙他相助,還代我做了一樁大善舉,用銀甚多,所贈三千兩黃金便是此人由江西分寨就近代為取來,名叫陳英,年才十六。一個人帶了這多黃金,往返千里,於兩三日內為我送到,中途並還遇見兩起劇賊,竟能聲色不動,安然渡過。雖有我的門人暗中接應,他並不知。我見他智勇機警,骨秀神清,未及問他身法。 他原與我途中相見,覺著機會難得,討令而來,事情交代,便想拜在我的門下。我對他說:『跟我當徒弟,先作三年叫花。你尚不行。』天門三老恰巧在座,便令拜在天門三老門下。他見一日之間拜了三位有名劍俠為師,正在高興。後來是我無心談起他主人晚年變節,只在山中做土皇帝,昔年想救人民的壯志已全消沉,又聽奸人之言,荒淫酒色,數年之內必有殺身大禍。他久聞我善於料事,往往前知,立時憂急。先求我四人設法解救,後聽說他主人陷溺已深,如能挽回,昔年我們這班老友怎會不再來往?便我這次叫他施捨,也是不期而遇,又想為他積善減孽,否則已早避開。見時,我知勸他不聽,也曾示意說是此次善功,全仗他的仗義疏財救了不少的人,將來不間是你或是你的兒孫必食其報。 如今所有正人全都疏遠,他又執迷不悟,如何挽救?你名為王宮侍衛,無異他的家僕,位卑言輕,將來學成回山,切不可以冒失多口,幹事無補,反有殺身之禍。他呆立在旁,想了一陣,忽朝我四人跪倒,痛哭陳情,說他母子不是主人相救早為惡人所害,病餓而死;王妃更是他母子救命恩人。如今恩主危亡在即,不忍離開,望乞師長恩允,許其回山隨侍恩主,相機而行。但盼老王醒悟或是歸天之後,再返師門,請師父傳授劍術。萬一此行能夠遇機進諫,免去危機,報答主恩,固是萬幸。如其人微言輕,便在一旁隨時小心戒備,如有不測,便以身殉也非所計,好歹盡一分力是一分等語。我們見他忠義,面無晦色,知其無害,三老首先答應,只令不許多口,在事發作以前,更不可疾惡太甚,露出聲色,最好去和奸人勾結,取得他的歡心。 雖然你主人倒行逆施,禍必不免,事前探出奸人底細,到底要好得多,即便由崙遭禍,他的妻子也許因此保全,豈不是好?行時,又告以萬一有什禍變,徒死無益,第一要先取得仇敵信任,王妃母女更要常時相見,暗中告密,但不可使好黨看出。他第二日便趕了回去。雖未再見,我知此人決不從賊,也不會死於賊手。這幾年來許已得到曹賊信任。還有由崙之妻江芷芳乃我故人之女,當初由器續弦,本是司空曉星做的媒人;從小便和我相熟。我和陶元曜、覆盆老人以及百鳥山人、野雲道友,雖不似別位老友常往芙蓉坪,一住就是一年半載;每隔一兩年,也必見上一面。尤其我在外面行醫救窮,常時須用不少金銀。門人雖多,向例不許藉口偷富濟貧,私取人的財物。平日救濟貧苦,全憑醫治富翁,病癒之後請其捐助。這類富貴中人,只管平日揮金如土,叫他救濟窮人,往往一毛不拔。我這樣形如乞丐的游方郎中,先看不起。 我又不屑和這班守財奴來往,如非遇到病勢危急,事前還要想了法子引其自來,他也死馬當成活馬醫,才肯向我求教。可是疑難重症,難得遇到機緣。對方再要是個惡人,就肯出錢,我也不醫。有善心的富人不是沒有,偏都被我捐過多次,而這班有天良的好人均非真個大富。尋常救濟的人,自是手到擒來,所救的人一多,再要遇到刀兵水火,瘟疫災荒,便把他們的家完全傾了,也是杯水車薪,無濟幹事。單靠門人叫花而得,更是成了笑話。只有芙蓉坪多少年的積蓄,從他父親起便善理財,所開各種店鋪遍于西南諸省,每年出產供用不完,經商所得之利己是不可數計。最厲害是,明末大亂,張獻忠由各地掠去的金銀珠寶,被他幾次出手,所得為數更是驚人。廿年之前,又在秦嶺深山中發現許多窖藏,因此他那庫存金銀堆積如山,實是我一個最好主顧。他這些地方卻極慷慨,有求必應。 我要的數目又大,銀子一要多少萬兩,手到拿來,從未有什難色。大家都笑我是他的長年債主,無事不來,來了決不空手。年月為數一多,他雖是好些倘來之物,畢竟彼時大家正在日常商量光復之事,將來起事,非有極大財力不能動手,題目甚大。我這樣長期索討,也實稍過。他越是有求必應,我越不好意思。未了幾次,去到那裡,雖是極熟的好友,我看無補與他,來了就伸手,動輒上萬黃金或是幾十萬兩銀子。偏生荒亂之後,到處天旱水幹,瘟疫流行,辦了一件又是一件,除了他,實在沒有第二人有此力量,一算回數太多,這次用銀比哪一次都多,坐在那裡開不出口來。事又緊急,拿了銀子就要起身。 正在為難,芷芳聽說我來,知道不會久留,又因一事,求子心切,想蔔一卦,並討一點丹藥,說我平日有賽韓康之名,醫病卜卦最是靈驗,為何多年至交的老前輩,不肯為他夫妻幫忙?以前兩次卜卦均未明言休咎,所留詩句叫人無法推詳,一問便說將來自知。占卦原為趨吉避凶,既要事後得知,與未蔔一樣,要它何用?如肯明言,並賜丈夫得子,當以五十萬白銀、萬兩黃金助我救人。知我不會騙她,並還先付、我立時答應,笑說:『你丈夫應有兩兒兩女,但還不到時候。三年之後,你便先生一女。卜卦算命本是未技,許多江湖中人專門用來謀生。實則,你想開來並無意思。假如定數難逃,或是命中該有的貧富吉凶,豈是區區一卦所能轉移?如其無靈,更是不必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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