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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鎮上十分繁盛,人家甚多,舟船雲集,帆檣如林,熱鬧非常。黑摩勒見江邊販賣魚蝦的甚多,都剛出水,新鮮非常,上面更有幾家大酒樓。天已不早,忽發酒興,便告胡明,等鐵牛、盤庚來了,令其往尋。自往右側一家走去。那樓一面臨江,來船一望而知。等了一會,小船還不見到,探頭一看,方才還見一點船影,此時後面來船雖多,小船卻不見蹤影,心正驚奇。忽聽旁座有一北方人說道:「你將這只水鳩拿去,烤來下酒,再把你們的白蓮花露拿兩壺來。」

  隨見一個夥計,正拿著前見水鳥走過,心中一動,忙急注視。原來旁桌上坐著一個中年酒客,形貌身材均和前遇漁人相仿,只是一個文人打扮,左邊頰上多出一粒紅痣,上面稀落落生著一絡長毫,為前見漁人所無。心想:我的目力不會看錯,這兩個明是一人,怎會面上多了零碎?如說不是,這只水鳩,親眼看見被那漁人用筷夾來,不過少了一隻,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莫非二人孿生兄弟不成?於是便留了神。後來越看越像;對面那人見自己朝他注視,似有不快之容;心有成見,忍不住把手一拱,笑道:「閣下一人獨飲,我也沒有酒伴,萍水相逢,總算有緣。這面臨江,似乎地勢較好,如不嫌棄,請到這邊桌上同飲如何?」

  那人聞言,略一尋思,冷冷地說道:「你看中我那只肥水鳩麼?」

  黑摩勒一聽,越料先後一人,知其故意裝腔,笑嘻嘻答道:「實不相瞞,我是真饞。這東西雖未吃過,方才看見漁人用筷子夾了兩隻,就知味道不差,不料帶來此地。這麼辦,我請你吃酒,酒錢多少由我來付,你請我吃那水鳥,算是誰也沒有擾誰,你看可好?」

  那人微笑道:「這倒便宜了我。你身邊准有錢付帳麼?我吃得多呢。」

  說罷走了過來。

  黑摩勒暗中留意,一面讓座,喊來夥計,把兩桌酒菜並在一起,把酒斟上,笑道:「我看閣下面熟,好似哪裡見過,你貴姓呀?」

  那人不答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轉問:「你姓什麼?」

  黑摩勒答說:「姓白。」

  那人笑道:「你皮膚這樣黑,居然姓白,太不稱了。我姓雲行二,你記住吧。」

  黑摩勒心想:這倒不差,我改姓白,他偏姓雲,風的對面,必是此人無疑。酒客太多,自來真人不肯露相,且不叫破,等談投了機,引往無人之處再和他說。雲二食量甚豪,酒並吃得不多,萊倒擺了一桌。一會送來烤鳩,果然肥美非常。黑摩勒吃了一些,連聲贊好。雲二始終沉默,不多開口。黑摩勒以為對方既肯同坐,便可接近,也許當人不肯吐露,意欲設詞探詢。故意問道:「此地離大小孤山都近,匡廬也隔不遠,雲兄斯文一派,必有雅興,可常往遊麼?」

  雲二答道:「你說那幾個地方,果然不差,偶然也往訪友。你都到過的了?」

  黑摩勒道:「我由安徽到此,只在小孤山去了兩日,遇見兩位姓辛的,也是讀書人,人甚豪爽,和雲兄一樣,不帶酸氣,可相識麼?」

  雲二淡淡地說道:「我向來不喜歡這些酸丁,怎會相識?」

  黑摩勒一聽口氣不對,辛氏弟兄曾令致意,此人如是風紉,不會這等神氣,如我料差,此人不是伊氏弟兄黨羽,便是敵人,人心難測,還是留心些好。心正盤算,雲二已喊店家算帳。黑摩勒忙說:「雲兄再飲幾杯。」

  回手一摸,身邊分文皆無,猛想起所有金銀均在鐵牛身上,此時怎還未到?探頭窗外一看,先和雲二談話,認定對方必是想尋的人,只顧注意查探,忘了鐵牛怎還未到;此時想起,不特鐵牛的船不見到來,連胡老原船也自開走,不知去向。心中一急,再看雲二,似知身邊無錢,望著自己,面帶冷笑。方覺難堪,想法應付,令其先走,夥計已由別桌聞聲趕來,朝雲二賠笑說道:「這位客人,連你的酒菜錢,都由風大先生會去。櫃上留有銀子,還有得多呢。」

  雲二聞言大驚失色,朝黑摩勒看了一眼,道聲「再見」,便即下樓走去。

  黑摩勒看出雲二行時目蘊凶光,忽想起方才所見漁人與此人形貌相同,神態卻較和善,不是這等神氣。俯視樓下,雲二已然走入人叢之中。這時江上暮色昏黃,瞑煙欲合,沿江一帶已有漁燈隱現,滿街燈火通明,酒樓夥計也正忙著點燈。天已入夜,酒客越來越多,座無隙地,雲二走得極快,晃眼無蹤。忙把夥汁喊到身旁,方想詢問會賬人是否風紉,人在何處,是何形貌?夥計已低聲說道:「風大先生常來此地飲酒,方才把我喊去,說客人錢財全在同伴身上,暫時不能來此。他留了一錠銀子,代會酒賬,說是此時無暇相見,請你吃完快走。」

  黑摩勒忙問:「人在何處?」

  夥計答說:「他雖熟客,並未說過。只有兩次,我回家去,見他同了兩人在江中打魚,像個漁人,但與平日所見不同。後來問他,他說打魚為主,人多喊他風大先生,由此常穿漁人裝束來此飲酒。只我一人知他不是這一類人,也許和小菱洲那幾位相公一樣,歡喜扮成漁人出來遊玩。他那漁船如其在此,必定停在東南柳陰之下,地方清靜。方才我也問過,他說:『船未開來,不必往尋,尋也不見,吃完早走,免惹閒氣。』」

  黑摩勒又問了幾句,問不出所以然來,樓上客多忙亂,不便多問,便將所餘銀子給了夥計,起身下樓。到了江邊,想起此時無處可去,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暗忖:鐵牛還可說是船未趕上,胡家祖孫真個荒唐。我師徒衣包尚在船上,那身魚皮衣靠也在其內,就要開走,應該通知一聲,如何不辭而去?眼看明月將升,鎮上燈光更繁,人聲喧嘩,往來如織,笙歌四起,獨立江邊,正打不起主意,欲往探尋伊氏兄弟下落,又恐鐵牛尋找不見。正在為難,忽聽身旁低喊「師父」。心中一喜,回看正是鐵牛,打一手勢,便往左近樹後走去。知有緣故,忙即趕上。

  鐵牛回顧無人進來,低喊:「師父快走!到了船上再說。」

  隨順江邊一條小路走出兩三裡,轉入一條小巷,方到小船泊處。江月皎潔,銀河在天,那只小船獨泊岸旁隱僻之處,背著月光,光景昏暗,連燈也未點一盞。

  盤庚正在船頭盼望,見面說道:「師叔好險!如非有人暗助,多生好些波折。寶劍還難取回,豈不冤枉?」

  黑摩勒見自己衣包也在船上,知道胡氏祖孫船已開走,忙問經過,井問兩小弟兄:「可用飲食?」

  二人答說:「已在風大先生船上吃過。」

  隨說前事。

  原來二人小船正行之間,忽見前面有一遊船。船身不大,佈置得十分精雅,中有三人,正在對飲,旁邊放著一身蓑衣斗笠。中座一人,年約三旬,氣度極好。小船較快,盤庚心急趕路,已由旁邊駛過,忽聽一人笑道:「你看這兩個小孩頗有意思。今日風浪甚大,小小年紀,駕著一葉小舟,飛渡江湖,倒也難得。船上又未帶什東西,反正同路,我想喚他上來吃點酒食,大兄以為如何?」

  盤庚原是孤兒,從小隨師,和鐵牛一樣,心靈機警,早看出那船好些特別,又看到船上放有一身漁人裝束,想起昨夜紙條,忙把雙槳略停。後船已追上來,旁座一人笑問:「大家同路,你們想已走了半日,可要過來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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