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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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轉入大街,速度增加。項少龍瀏目四顧,辨認道路,心想這該不是往呂不韋所寄居相國府的方向,韓竭究竟想到什麼地方去?他本意只是利用韓竭的馬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以避過任何可能正在監視著聽松院的人,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車去看個究竟。長夜漫漫,時間足夠他進行既定的大計。他拉上斗篷,心情舒暢輕鬆。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被好朋友出賣的恐懼形成一股莫名的壓力,使他困苦頹唐。幸好猛下決心離開,恐懼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擔心的是善柔,假若解子元在這場鬥爭中敗陣,以田單的心狠手辣,善柔將要面對另一場抄家滅族的大禍。對此他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馬車左轉右折,最後竟駛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項少龍心中大訝,韓竭到這裡要見誰?馬車在仲孫龍府第的正門前停下來,接著側門打開,一個高挺的人閃出來,迅速登車,馬車又緩行往前。項少龍心中奇怪,要知韓竭是隨呂不韋來臨淄,該算是田單一方的人,與仲孫龍乃死對頭。為何韓竭竟會來此見仲孫龍府的人,還神秘兮兮,一副怕給人看見的情狀。想到這裡,哪還猶豫,移到車頂邊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廂壁處全神竊聽。 一陣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廂內道:「師兄你好,想煞玄華。」 原來竟是有臨淄第一劍美譽的仲孫玄華、仲孫龍的得力兒子。 韓竭的聲音響起道:「你比以前神氣,劍術必大有進步。」仲孫玄華謙虛幾句,道:「師兄勿要笑我,咸陽的情況如何?聽說師兄非常風光哩!」 韓竭笑道:「嫪毐用人之際,對我自是客氣。不過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難成大器。反是呂不韋確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個項少龍,秦國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孫玄華冷哼道:「項少龍的劍法真是傳言中那麼出神入化嗎?」 韓竭歎道:「此人實有鬼神莫測之機,教人完全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該看過他的百戰刀吧!誰能設計出這樣利於砍劈的兵器來?」仲孫玄華同意道:「師尊收到大王送來那把刀後,把玩良久,沒說半句話,我看他是心動了。近十年來少有看到他這種神情。」 韓竭道:「先說正事,你們要小心田建與田單達成協議。」 車頂的項少龍心中劇震,終於明白解子元為何像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果然仲孫玄華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單竟有此一著,師兄有什麼應付的良策?」 韓竭道:「這事全由呂不韋從中弄鬼,穿針引線,把田單和田建拉在一起。唉!田單始終是當權大臣,若他肯犧牲田生,讓田建登上王位,不像以前的勝敗難測,你們現在的處境的確非常不利。」 仲孫玄華憤然道:「我們父子為田建做了這麼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們的大對頭?」 韓竭歎道:「朝廷的鬥爭一向如此。對田建來說,誰助他登上王位,誰是功臣,況且……唉!我不知該怎麼說好。呂不韋向田建保證,只要田單在位,秦國不單不會攻齊,還牽制三晉,讓他全力對付燕人,你說條件是多麼的誘人。」 仲孫玄華冷哼道:「只有傻子會相信這種話。說到底,仍是秦人遠交近攻的一套。」 偷聽的項少龍糊塗起來,弄不清楚韓竭究竟是哪一邊的人。韓竭忽地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楚的項少龍心中大恨,仲孫玄華失聲道:「這怎麼成,家父和田單勢成水火,怎有講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單的為人,遲早會拿我們來做箭靶的。」 韓竭道:「只是將計就計,田建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們能向田建提出同樣的條件,保證田建仍會向著你們。」 聽到這裡,項少龍沒有興趣聽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車廂,沒入黑暗的街巷,偷鐵鑿去也。 項少龍找得西城牆一處隱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紮好錘頭,把一根根鑿子不斷往上釘到積雪的城牆去,再學攀山者般踏著鐵鑿登上牆頭。巡城兵因避風雪,躲到牆堡內去。項少龍借勾索輕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學宮走去。大雪紛飛和黯淡的燈火下,仍可看出高牆深院的稷下學宮位於西門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連綿,氣勢磅礡。項少龍已不太擔心解子元在這場齊國王位之爭中的命運。既然田建最信任解子元,儘管田建投向轉軌的田單,當然繼續重用解子元,犧牲的只是仲孫龍和大王子田生。拿了百戰寶刀立即逃得遠遠的想法,令他無比興奮。有滑雪板之助,頂多三十來天便可回到咸陽溫暖的家裡,世上還有更為愜意的事嗎? 他由稷下學宮左方的雪林潛至東牆下,施展出特種部隊擅長的本領,翻入只有臨淄城牆三分一高度的學宮外牆內去。認定其中的主建築群,項少龍打醒十二個精神朝目標潛去。接連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風燈映照下冷清清的,不聞喧嘩,遠處偶爾傳來弄簫彈琴的清音,一片祥和。此時快到初更,大多數人早登榻酣睡,提供項少龍很大的方便。到達主堂的花園,見三個文士裝束的人走過。項少龍忙藏身樹叢後,豈知三人忽然停下來賞雪,害得項少龍進退不得,還要被迫聽他們的對答。 其中一人忽地討論起「天」的問題,道:「治國首須知天,若不知天道的運行變化和其固有的規律,管治國家就像隔靴搔癢,申公以為然否?」 叫申公的道:「勞大夫是否因見大雪不止,望天生畏,生此感觸?」 另一人笑道:「申公確是勞大夫的知己,不過我卻認為他近日因鑽研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方有此語。」 暗裡的項少龍深切體會到稷下學士愛好空言的風氣,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勞大夫認真地道:「仇大人這次錯了,我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不敢苟同。荀況的『不治而議論』,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脫離現實的高談闊論。管仲的『人君天地』則完全是兩回事,是由實踐的迫切需要方面來認識天人的關係。」 申公呵呵大笑道:「勞大夫惹出我的談興來哩!來吧!我們回舍煮酒夜話。」 三人遠去,項少龍暗叫謝天謝地,閃了出來,蛇行鼠伏的繞過主堂外結冰的大水池,來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開窗扇,推開一隙,朝內瞧去,只見三開間的屋宇寬敞軒昂,是個可容百人的大空間,南壁的一端有個祭壇似的平臺,上方掛有長方大匾,雕鏤著『稷下學堂』四字。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是堂內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紅大柱,襯托得學堂莊嚴肅穆,使人望之生畏。大堂門窗緊閉,惟平臺上有兩盞油燈,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紅的色光裡。 虎目巡逡幾遍,發覺百戰刀高懸東壁正中處,跳將起來,該可剛好碰到刀把的尾端。項少龍心中大喜,跨過窗臺,翻進堂內,急步往百戰刀走去。大堂內似是靜悄無人,項少龍心內卻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項少龍手握血浪劍柄,停下步來。 「咿呀」一聲,分隔前間和大堂的門無風自動的張開來。項少龍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已遲了一步。隨著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白衣人昂然步進廳來,他的腳每踏上地面,發出一下響音,形成一種似若催命符的節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項少龍卻感到對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門退出前,截住自己。更使人氣餒心寒的是對方劍尚未出鞘,已形成一股莫可抗禦和非常霸道的氣勢,令他感到對方必勝的信心。如此可怕的劍手,項少龍尚是初次遇上。 項少龍猛地轉身,與對方正面相對。這人來到項少龍身前丈許遠的地方,油然立定。烏黑的頭發散披在他寬壯的肩膊上,鼻鉤如鷹,雙目深陷,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兩側的手比一般人長了少許,臉膚手膚晶瑩如白雪,無論相貌體型都是項少龍生平罕見的,比管中邪還要高猛強壯和沉狠。他的眼神深邃難測,專注而篤定,好像不需眨眼睛的樣子。黑髮白膚,強烈的對比,使他似是地獄裡的戰神,忽然破土來到人間。 項少龍倒抽一口氣道:「曹秋道?」那人上下打量他幾眼,點頭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收到風,這晚便有人來偷刀,給我報上名來,看誰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撒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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