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二二


  項少龍見她毫無慍色,摸不著頭腦的坐下來,鼻內立時充盈由她身體傳來的雅淡幽香。

  鳳菲微微一笑道:「小屏兒絕非你的對手,否則怎會被你幾句詐語立即露出破綻?」

  項少龍想不到她如此坦白直接,立感不易招架,乾咳兩聲道:「我可否說句真心話呢?」

  鳳菲淡淡道:「若是要辭職不幹,最好不要說!」

  項少龍有點手足無措,又大惑不解道:「小姐留我還有什麼意思?」

  鳳菲眸子一轉,道:「昨天張泉找你說話,是否想收買你?」

  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我說,你也該知他想的是什麼。我不明白為何要把他留下,將他和沙立一起逐走,不是更乾淨俐落嗎?」

  鳳菲嫣然一笑,鳳目生輝的柔聲道:「讓我們慢慢的來說,現在我只有兩個願望,你想聽嗎?」

  項少龍收攝心神,沉聲道:「若是小姐的秘密,最好不要說出來。」

  鳳菲不以為忤,笑意盈盈道:「你不但是個特別的人,還是個非常古怪的人。我所認識的人中,儘管是所謂淡薄名利的高士,他所以能自鳴清高,皆有本身的條件,例如不愁衣食,生活豐足等;可是你這人連禦者的微薄酬勞都不肯放過,但偏又擺出毫不在乎,不怕餓死的樣子。沈良你來告訴我是什麼一回事好嗎?」

  項少龍暗暗心驚,知道自己因心切離開,露出破綻,惹起狡猾美女的疑心,忙補救道:「唉!正是我的性格使然,既不肯低聲下氣求人,更不願被人像呆子般牽著鼻於走。哈!大不了餓死街頭,我並不在乎呢。」

  鳳菲細看他好半晌,似乎要從他的神色觀察他說話的真假,片刻後道:「看你現在的坐姿神態,便知你不是慣于屈居人下的人,不如你坦白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好了?」

  項少龍心中狂顫,知她可能疑心自己是「項少龍」,但又未敢肯定,最主要原因是張泉確是通過魏人的官辦馬廄聘他回來的,這可是鐵般的「事實」。

  他知道此刻絕不可露出絲毫猶豫之態,皺眉道:「小人不是早告訴大小姐嗎?坦白說!我之所以生出去意,是怕小命不保。以前我還以為大小姐會在背後撐我的腰,到昨晚才知大小姐是同一個模樣像其它人般對我暗使手段。小人豈能不心寒?」

  鳳菲不悅道:「誰對你使手段?人家只因你達成鳳菲第一個願望,可編出壓倒兩個大對頭的歌舞,差使小屏兒去陪你一晚,解你寂寞,同時更怕你受不住董淑貞引誘,對我倒戈相向。但你卻不識好人心。」

  項少龍怕愈說愈露出自己是項少龍的破綻,不敢辯駁,苦笑道:「那我是誤會了!」

  鳳菲柔聲道:「當然是誤會。何況我不會強迫小屏兒去做不甘願的事,我也希望替她尋個好的歸宿。」

  項少龍記起自己的下人身份,還有什麼好說的。

  鳳菲淡淡道:「只要你助我安離臨淄,我不但可予你一世無憂的豐厚報酬,還可把小屏兒許你。」

  項少龍不解道:「你以後不用她侍候嗎?」

  鳳菲美目掠過淒迷之色,輕輕道:「誰想一世當婢僕奴材呢?唉!你好像對小屏兒看不上眼,我不明白你。」

  項少龍道:「像小屏姐這般標緻的女孩子,沒有男人會不動心。不過我追求的是男兒的功業,暫不願有家室的牽累,望大小姐體諒。」

  鳳菲白他一眼道:「又是個不知戰爭可怕的人。這樣吧!事成後我就給你一封薦書,你要在哪裡得到個晉身的機會都沒有問題。至於將來能否立得功業,須看你的本領和造化。」

  項少龍還有什麼好說的,只好裝出千恩萬謝的樣子走了。離去時靈機一觸,想起當年肖月潭的詐死脫身,心想說不定肖月潭可調配出像《殉情記》裡茱麗葉所吞服能令人假死之藥,自己便可以脫身。想到這裡,登時燃起希望,腳步輕鬆起來。

  走不了兩步,前方一扇門「咿丫」聲中張開,祝秀真以舞蹈的曼妙姿態,蓮步輕搖的走出來,攔住項少龍的去路,眼神幽怨,乞憐的道:「沈執事有空嗎?」

  項少龍當然不會蠢得相信這些歌姬的任何表情,蓋因她們無不是演戲的第一流專家。不過縱使董淑貞和祝秀真曾佈局害他,現在比較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後,他對她們不但沒有怨懟,還大感憐惜。說到底,她們都是在男權當道的社會中追求自己理想掙扎求存的女子,雖然手段過份,仍是因迫不得已。只恨自己身為東方各國的頭號公敵,自顧不暇,縱想幫她們亦是有心無力。此刻他想到的只是如何脫身,不用捲入牽涉到多方面的漩渦裡。他尚未來得及回答,祝秀真已扯著他衣袖,硬把他拉進房內去。

  忽然間,項少龍清楚感到自己成為舞伎團內分別以鳳菲和董淑貞為首的兩大派系間鬥爭的關鍵。無論鳳菲想脫身退隱,又或董淑貞要繼承鳳菲的位置,均須通過他這掌管一切的「下人」去部署安排。而他更是對外接觸的橋樑,他現時的角色有點像二十一世紀超級巨星的經理人,又或劇團的經理。若沒有他的合作,鳳菲和董淑貞都變得無牙無爪,變不出來花樣。以前張泉和沙立得以一親董淑貞和祝秀真的香澤,原因正在於此。豈知給鳳菲利用張泉和沙立間的鬥爭,連消帶打地一下子粉碎了董淑貞和祝秀真的優勢,把最重要的職位交到他項少龍的手上去。

  這時他更有點明白為何鳳菲容許張泉留下來,此乃非常厲害的一著棋。因為張泉與董淑貞既有曖昧關係,使董淑貞很難當著張泉的眼前明目張膽的來勾引項少龍。唯一方法只有聯合張泉來迫害他,那自然會迫得項少龍更靠攏鳳菲。假設董淑貞真的撇掉張泉,後者走投無路下,說不定反會向鳳菲投降,出賣董淑貞的計畫和秘密。至於祝秀真本是倚仗沙立,沙立一去,遂變得孤立無援,只好投向董淑貞,任她擺佈。可是只要她再有憑恃,可能又會與董淑貞爭奪繼承者的位置。不過可能鳳菲、董淑貞和祝秀真皆不知道的是張泉早被人收買,正密謀不軌。目下的形勢是鳳菲籠絡不了他,董淑貞試圖陷害他又告失敗,張泉當然更不能打動他,一時成膠著之局。最可笑是他一心只想脫身。

  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電光般掠過他腦際,祝秀真關上房門,轉身把他摟個結實,俏臉埋入他胸膛裡,情深款款的道:「你怎可對秀真如此無情?」

  項少龍清楚感覺到她動人肉體高度的誘惑力,心中泛起憐意。雖明知她是虛情假意,不由生出同情之心。

  他沒有反擁她,沒有把她推開,昂然站立,淡淡道:「秀真小姐不須如此,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好了。」

  祝秀真仰起俏臉,竟已梨花帶雨,淒然道:「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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