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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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龍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貼到廂頂處,結積的冰雪凍得他立即放棄。改而略撐起身體,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我的天!原來馬車正轉入禦道,朝王宮的正門駛去。 馬車在護衛前後簇擁下,從放下的吊橋越過護城河,進入主宮門。在這時代裡,王宮無論規模設施,均等若一座內城。為君者無不竭盡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宮在各方面成為一個超級的軍事據點,城堡中的城堡,既是要防範外敵的攻擊,更重要是防止內敵叛上作反。項少龍這次糊裡糊塗來到王城,要離開就更頭痛。他又驚又喜的進入宮門,依然躺在車上一動不動,任由雪花把他覆蓋,若非如此,城牆或哨樓上的守車居高臨下瞧來時,他就要無所遁形,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這麼大的雪並不常有,異日他要重施故技離開王宮,肯定行不通。他藏在雪底下,頭臉貼在壓扁的包袱上,那可說是目下唯一稍有溫暖的地方。眼雖不能見物,耳朵仍可聽到聲音。輪聲和馬蹄聲響中,他感到車子在宮內左彎右曲,該是朝內宮的方向駛去。 馬車終於停下來,隨護紛紛甩蹬下馬,四周足音紛起,只聽內侍宮娥齊聲叫道:「王后萬安!」 項少龍差點驚呼出來,忍不住略翹起頭顱,偷望下去。車門被拉了開來。大雪飄飛下,單美美熟悉的動人背影,穿上華麗的袍服,頭戴鳳冠,像一個夢般出現在他眼底下。內侍一手打起傘子,一手曲肘橫舉,讓她扶著,緩緩往一座宮殿的臺階走去,前後簇擁著十多名宮娥內侍,禁衛則林立兩旁。那種氣勢派頭,教人無法想像她以前只是在咸陽任憑權貴採摘的妓女。 項少龍呆看她的背影盈盈消失在臺階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縱是明知單美美不會出賣他,他也難以和現時貴為王后的美女接觸。太危險了,而且說不定單美美會像龍陽君般出賣他。馬鞭揚起,項少龍再繼續免費的旅程。刻下馬車不用說是朝馬廄駛去,那時拖車的四匹健馬解入馬廄,車子則會送入倉庫,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這之前脫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項少龍正苦無下車之計,馬車來到一條兩邊大樹林立的路上。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起來,夾好包袱。趁駕車的禦者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他站了起來。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灑下,他已探手抓著一枝橫斜伸出來的樹幹,離開既把他帶出險境,但又送入另一險境的車子。 項少龍憑鉤索和大雪的掩護,翻過兩重殿宇,落到一座院落內的草叢中。這是單美美剛才進入那座宮殿後方的房舍,該是宮娥內侍一類人物居住的地方。他並不擔心會遇上侍衛或巡犬,那只會布在內宮的週邊區域。 無論趙宮、秦宮、楚宮、君主和王后的寢宮都是各自獨立的殿宇群。除非魏王要來寵倖單美美,否則他不會撞上魏王。眼前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藏身之所,再趁機找尋食物和想辦法脫身。現在他認為最佳的辦法,莫過先躲藏個十天半月,待風聲稍緩然後偷離王宮。不過正如龍陽君所言,假若他長時期的偷吃偷喝,遲早會惹人起疑。 最理想當然是可冒充宮內某一內侍,但他那比任何人都要高挺俊拔的體型,要冒充體態陰柔的內侍,等如癡人說夢而已! 項少龍環目四顧,風雪中四周寂然無聲,各廂房透出燈光。剛才他翻過重重殿宇,已對環境了然於胸。這以後宮為主的屋宇群,被外牆團團圍起來,自成一個獨立的天地。除了圍牆的四角設有哨樓外,就只有前後入口處有守衛,其它地方是不設防的。單美美當然有一定數目的親衛,但他們卻是不會亦不容許進入她起居的地方。所以若他能夠潛入這美女的寢宮,該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刻下置身的方形露天花園裡,西首和南首各有一道門戶,全是緊緊關閉。擬定好行動的方針,他再不猶豫,再次翻上屋脊。這些內宮房宇,雖是結滿冰雪,卻不似城牆般高了至少三倍以上,且有可供鉤子掛搭的簷蓬脊頂一類的東西,故雖不容易扳騰上落,仍難不倒他。再落下來,已到達後宮後方的園林裡。當時代各國王宮的建設,大多是參考周室在鎬和洛邑兩地的都城制度而成。魏王宮基本上是依中軸線排列的建築組群,大致可分前中後三個區域,呈長方形,坐北朝南,北區共有十五組建築物,乃王室的居住區,並以帝后的寢宮為主,位於此區正中。中區是三朝所在。三朝是大朝、外朝、內朝。名稱雖不同,但其實都是君主和朝臣處理政務的地方。南區是王宮的正門和校兵場所在,以五層門戶把它和正中的主殿群分隔開來。 項少龍之所以會如此留神于王宮的佈局,皆因他想起凡王宮必有秘密的地道,此為古代權貴必備的逃生快捷方式。可以推想魏王寢宮下必有這麼一條逃生地道,若能找到,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王城。單美美的寢宮可能亦有這麼一條地道,且至少該有九成的機會。憑他鞋底的「開鎖工具」和曾受過的開鎖訓練,當時代的鎖頭機關絕不能把他難倒。想到這裡,等若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一線希望的曙光,一顆心登時活躍起來。只要尋到單美美的寢宮,他有可能安然離去。 他靜心地藏在一堆草叢內,留心觀察後宮的情況。單美美回來不久,自應先沐浴更衣,然後返寢室休息。現時後宮只前進處燈火通明,可推知單美美仍未返回寢室。大雪逐漸稀疏,項少龍心叫不妙,決意立即潛進宮裡,先一步摸入單美美的繡房去。遂從藏身處竄出來,移到一所似是儲物房子的窗下,肯定內裡無人,取出鞋底的幼鐵枝,探入窗扇間的隙縫,挑起窗閂。跨入屋內,把窗門關好。 習慣了房內的光線,只見房門外有燈光透入,移身過去,貼耳門邊查聽外面動靜。門外沒有一點聲息,他正想推門外看,足音由左方傳來。項少龍嚇了一跳,暗叫好險,往後急退,躲在一個大櫃之側。足音過後,項少龍又走出來,推門試探看去。外面是一道長廊,兩旁各有三道門戶,看來該是專責侍候單美美那組內侍宮娥的居室。 項少龍心中叫苦,若這麼硬闖出去,撞上人時將避無可避。但假若現在不冒點險,待會服侍單美美的人要撿拾或拿取什麼東西之時,他碰上人的機會大多了。項少龍猛一咬牙,闖了出去。後宮共分前後兩進,中間是個露天花園,現在他置身後進處,而最大的問題是他不知單美美的寢室究竟是前房還是後室,否則就不用現在似瞎子般亂摸亂撞。他迅速來到右方一個廊道交接的岔路處,正要往前院的方向搶去,兩名宮娥朝他走來,離他只有丈許的近距離。項少龍縮身回去,順手推開最近的一扇門,不理是否有人,躲了進去。尚未有機會看清楚形勢,門再被人推開,兩名宮娥走進來。無奈下項少龍急忙躲在敞開的門扇後,祈禱她們千萬不要把門關上。燈火亮起,方知道躲到後宮的膳房裡來。兩女顯是來取食物去侍候單美美,逕自在櫥櫃灶籠間撿拾搬弄,一點沒有注意到他這不速之客的存在。 其中一名宮娥道:「她的心情非常不好,我還是首次見她罵人罵得這麼凶哩!」 另一宮娥膽小多了,低責道:「不要亂說話,給那些愛搬弄是非的小人聽到就糟糕。」 不一會兩女托著香茗糕點等物離去。 項少龍撲了出來,順手牽羊取去餘下的糕點,躡手躡足追著兩女去了。 項少龍展開渾身解數,蛇行鼠竄,忽快忽慢,避過幾起內侍,來到前進一座大廳。前頭兩名宮娥由大廳的後門進入該是內廳的地方去。他肯定單美美寢宮的位置後,連忙翻上屋頂,直抵簷沿處,再以鉤索降下,弄開窗門,閃了進去。那是座較小的側廳,佈置華麗,呈長方形,鋪著厚厚的地氈,踏足其上,頗感舒服。由於廳角的火爐沒有燃點,所以他可放心單美美不會到這裡來。向南處有道大門,照方向該是通往內廳去。現在他對後宮的佈局已大致把握。北面大門入口處是正堂,接著是兩重的廳子,又有東西二廂。而單美美的寢宮該在南面的那座大院子,兩鄰則是下人居住的地方。 他把耳朵貼到門旁,留神傾聽。隱有聲息傳來,卻聽不到有人說話。若要找尋地道,這是最好的機會,否則若讓單美美回到寢室,將要錯失良機。項少龍於是又從側廳溜出來,片刻後他終於來到單美美的寢室裡。這是間寬大而陳設華麗的房間,一角處燃起爐火,室內溫暖如春,正中靠牆處放置一張特別巨大的繡榻,地上鋪著厚氈。與爐子相對的另一角擺放一面大屏風,不用說是解衣方便的地方。其它梳粧檯銅鏡小幾等物自是一應俱全,佈置有序。項少龍大感頭痛,要在這麼一個地方找條地道出來,不是辦不到,卻休想瞞過別人。 首先他要把地氈全揭起來,甚至把榻子或家俱移開,那和搬屋怕沒有多大分別,怎能瞞過別人的耳朵?縱是所有人聾了,但單美美隨時會進來寢息,自己哪有時間把搬亂了的物件還原。最頭痛還是即使自己發現地道,但進入地道後將無法整理上面的淩亂局面,使人覺察不到有人移動過東西,那等若向魏人公告他是從地道離開的。 正叫苦不已,房門敞開。魂飛魄散下,項少龍沒有時間穿窗而去,只好閃到屏風之後,蹲了下來,伴著他的正如所料是個精美的銅制夜壺,幸好壺子極其巧飾清潔,不會發出異味。他從隙縫往外望去,見到來的果然是貴為魏後的單美美,後面跟著一位宮娥,有點眼熟,記起是她以前在醉風樓時的貼身俏婢。單美美出落得更標緻了,在華冠麗服的襯托下,透出以前所欠的富貴氣質。她盈盈立在銅鏡之前,讓婢子為她卸下盛裝。 女婢低聲道:「娘娘!不要擔心吧,項爺吉人天相,他又那麼本事,自有脫身之法。」 項少龍先是聽聞自己之名大吃一驚,接著是心頭一陣感動。想不到一位風塵女子,與自己又一向不大和睦,只因自己舉手之勞般幫了她那麼一回,反比龍陽君更是情深義重。 在燈火下,單美美秀麗的玉容不見半點喜怒哀樂之色,淡淡道:「擔心有什麼用,小卿,我不要房間這麼光亮。」 小卿吹熄四盞燈後,室內的燈火黯淡下來,另有一種柔和氣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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