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大樑驚魂

  項少龍睜開眼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晝夜,頭腦則昏昏沉沉,還想繼續睡下去。他是被別人說話的聲音驚醒過來的,初時大吃一驚,以為有人來搜捕他。及見地道毫無異樣,聲音只來自密室一角,方恍然大悟聲音是由銅管傳下來。那支銅管既可監聽密室的動靜,那上面的聲息自可由銅管傳下來。項少龍打著了所餘無幾的火熠子,然後點燃其中一盞油燈,銅管赫然入目。它被裝在入口側旁,閃閃生輝。項少龍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的移到銅管旁,把耳朵貼上去。冰涼的感覺和人聲同時傳入耳內。

  只聽一陣男聲淫笑道:「你的身材愈來愈豐滿,難怪昨晚大王目不轉睛地打量你。」

  一個女子的聲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家送給大王,奴家情願自盡。」

  項少龍心中叫絕,此女深明男人心理,明知也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予別人,仍要表現得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果然上面房內傳來親嘴纏綿的聲音。

  女子撒嬌道:「君上不是去赴晚宴嗎?竟偏要在這時刻逗人家。」

  項少龍一聽下大吃一驚。假若現在是晚宴的時刻,那自己豈非睡了半夜加一天,少說也有十個時辰亦即是二十個小時,怎會這樣渴睡?一時間他忘記去聽上邊男女的對話,逕自苦思。旋即醒悟過來,知道地道雖有通氣口,但始終是空氣不流通,自己若非給驚醒過來,說不定會因缺氧在睡夢中茫然死去。忽聞「項少龍」三字傳入耳內,忙又傾神細聽。

  那君上道:「現在滿城風雨,什麼大宴小宴都給項少龍鬧得取消了。大王有令,凡窩藏項少龍或知情不報者,均要抄家滅族,哈!沒有一條死屍比項少龍更值錢,只屍首可得賞五百金,害得人人在找尋這傢伙。」

  女子道:「奴家看他早已離城遠去,否則為何整個大樑給翻轉過來,仍找不到他半根毫毛?」又歎道:「這人真了得,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都對他莫内何。」

  那君上陪她歎一口氣道:「他走得輕鬆容易,卻累死城守范大人,這次抓不到項少龍,所有罪責都落到他的身上去。剛才他還來央我向大王說情,現在大王在氣頭上,我才不會笨得為他惹禍上身。」旋又道:「項少龍來得真不是時候,害我錯失欣賞鳳菲精采表演的機會,明天她起程到齊國去,不知何時回來?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項少龍聽到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刻下正在大樑,心中一動,再無心聽下去,離開寶庫,溜出地道,藏到宅後的山林內,好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外面果然是日暮時分,還下著綿綿細雪。吸入大量新鮮的空氣,項少龍腦筋回復靈活,仔細思量。

  現時大樑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條地道,但若給人發現,休想脫身。龍陽君顯然仍未將見到他的事洩露出來,否則剛才那君上不會不提。不過儘管如此,對他仍沒有什麼幫助。他又想起鳳菲。這位風格獨特的美女,若肯幫忙,說不定可帶他離城。但由於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交情淺薄,她會否冒生命之險來救他呢?最頭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處。縱是知道,要偷到她閨房去亦非易事。一時想得心亂如麻,突有犬吠聲自後院處傳來。

  項少龍嚇了一跳,急忙鑽回地道去,憑記憶推度上面屋舍形勢,由其中一個出口闖上去,來到一座四合院中間的花園裡。這座四合院只前堂亮起燈光,東西後三廂黑沉沉的。項少龍估計巡宅的惡犬這時仍關在後院未放出來,遂安心活動。憑著鉤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氣越過數重房舍,避過幾起婢僕,先到膳房趁沒有人在偷取足夠的食物,又載一壺熱茶,溜回地道裡,醫好肚子,鬥志回復旺盛。無論地道或大樑,都是不宜久留。問題在他仍沒想出可安全離開的辦法。當魏人在城內城外遍尋他而不獲,定會猜到他是在某一隱蔽處躲起來。魏朝不乏才智之士,龍陽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遲早會想到這幢他項少龍曾逗留過的信陵君故宅,亦會想到宅下會有未經被發現的地道。自己偶而潛出來偷一餐半餐菜肴或點心果腹,該不會出問題,但長此下去,定會惹起懷疑。有了這兩個顧慮,他下了決定,必須在兩日內離開大樑,否則可能永遠都不用走。

  肯定寶庫上的臥室無人後,他又偷上去,翻開箱子,取了一套禦寒的斗篷及厚袍衣物,正要離去,房外面足音傳來,接著是有人在廳中坐下談笑的聲音。項少龍心中一動,移到門旁,拉開少許,透過隙縫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驚。外面坐了三個人,另有近十名似是親隨一類的人物,人人隱透緊張神色。其中一人赫然是龍陽君,他臉色蒼白,驟然間似若老了幾年的樣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嬌豔欲滴」。另兩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將軍,一為大夫服飾的中年男子。

  那將軍首先發言道:「這次我們來找平丘君,是為了搜捕項少龍的事。」

  項少龍心中一寒,知道龍陽君已猜到自己躲到這裡來。

  平丘君大訝道:「范將軍找項少龍,為何竟會找到我這裡來呢?」

  他一開腔,項少龍認出他是早先在臥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們不在大廳見面,反避入內廳,不用說是怕洩漏風聲,那等若說他們推斷到自己藏在地道裡。可以想像這位大樑城守范將軍,必已派人把整個信陵君府團團包圍起來。不過他仍不太擔心,因為地道的出口在後山的密林裡,遠離信陵君府,不容易被發覺。

  龍陽君道:「范將軍敢以人頭擔保,項少龍仍未離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內,那最有可能是藏在這裡。」

  項少龍聽他說得有神沒氣的,知他因為要逮捕自己這個「老朋友」而飽受折磨,不禁心中暗歎。

  平丘君色變道:「沒有可能的。我曾著人把府內每寸的地方都徹底搜查過,若他在這裡,絕瞞不過我們,更瞞不過狗兒靈敏的鼻子。」

  范將軍道:「我們問過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證實項少龍當日該是由地道一類的通道逃出這裡,不過卻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何處。」

  龍陽君介面道:「平丘君可詢問府內各人,看看有沒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類的事,便可知項少龍是否藏在下麵的地道。」

  項少龍暗叫厲害,哪還敢再偷聽下去,忙退回入口,關好蓋子,拉過原先的草席子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後毫不猶豫從後山的出口溜出去。茫茫雪夜中,只見魏兵點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圍得水泄不通,幸好出口處剛好在重圍之外,否則這次插翼難飛。不過他並非已脫離險境,而是剛陷進險境內。一隊魏兵正朝他藏身處趕來,火把光和狗吠聲,確令人心膽俱顫。項少龍把偷來的衣物結成一個大包裹,掛在背上,依以前帶趙倩離開的舊路,朝鄰近的房舍潛去。邊行邊看,不由暗暗叫苦。原來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設下關卡,最要命是屋頂設置崗哨,監視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況。項少龍生出寸步難行的無奈感覺,伏在路旁的草叢內。不過他很快便知此亦非安全之計。

  一隊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來,以長矛插入草叢,進行水銀瀉地式的徹底搜索。項少龍無可選擇下,趁火光還未照到身上的時刻,爬往對街,攀上對面一間房舍的簷頭處。這所房舍由於比附近的房子矮上一截,所以並沒有敵人放哨。魏兵過後,他正猶豫應否藏入屋內,馬蹄聲響,一輛華麗的馬車從魏兵遠去的那邊駛來,前後均有騎兵護送。項少龍觀察形勢,落回地上,閃到路旁一棵大樹,迅速攀到其中一枝橫伸出路面的粗幹上,手足緊纏結了冰的幹身。

  假若現在不是正下著大雪,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這是一場賭博。只要那十多名護從有一人抬頭上望,保證可發現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面打下來的時刻,誰都只會低頭看路面。當他的心跳到咽喉頂的緊張關頭,馬車駛到下方。

  項少龍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輕拋到尚差少許才來到正下方的馬車頂上,然後放開雙腳,足尖點在包袱上,鬆手落下去。因隔著包袱的關係,他點地無聲的踏足車頂,再伏下身來,完成在一般情況下難以完成的行動。馬車在這被變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緩緩而行,朝某一目的地出發。他完全不知道馬車會帶他到哪裡去,但卻知暫時離開險地。經過一處關卡,魏兵不但沒有問話,還肅然致敬,任由馬車通過。車內那人的身份必是非同小可,否則怎能受到這種優待。現在連他都很想知道裡面坐的是什麼達官貴人。馬車內似有一聲歎息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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