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5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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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龍早知嫪毐不但不是好人,還是最卑鄙無恥之徒,這種招攬黨羽之舉,早在計算中,淡淡道:「二哥一定要阻止小俊,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到黑龍出世,我們站穩陣腳,才和敵人周旋到底。」 滕翼笑道:「小俊怎都不敢不聽我的話的。三弟的眼光真厲害,看出嫪毐不甘蟄伏,如此公然包庇邱日升,等若不給呂不韋面子。」 項少龍點頭道:「只要儲君建立起權力的班底,文的有昌平君和李斯,武的有王翦和桓齮,再加上掌握禁衛、都騎、都衛三軍,我們可以退回牧場,由得嫪毐和呂不韋鬥生鬥死。」 滕翼皺眉道:「如此發展下去,終有一天太后和儲君會站在敵對的位置。」 項少龍苦笑道:「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命運,我們能夠做什麼呢?」 滕翼還要說話,手下來報,王齕請項少龍到大將軍府見面。兩人同感愕然,猜不到王齕找項少龍有什麼事。 項少龍與十八鐵衛抵達大將軍府,府前的廣場鬧哄哄一片,聚集近百名大漢,在看王齕射箭。王齕際此天寒地凍之時,仍赤膊上陣,盤弓拉箭,接連三箭命中紅心,惹來轟天采聲。西秦三大名將碩果僅存的人物,見項少龍到,含笑打過招呼,披上錦袍,精光瞿瞿的眼神掃視荊善等人,漫不經意道:「聽說少龍這些兒郎人人身手高明,橫豎有閑,不若陪我的人對拆幾招遣興。」 項少龍怎能不給他面子,無奈下答應。王齕微微一笑,領他進入主宅大廳去。廳堂寬敞舒適,牆上掛滿獸皮兵器,頗有殺氣騰騰的感覺。最奇怪是座南處橫放著七面大屏風,把後進之路完全擋著,看上去非常怪異。項少龍不由想起當日在屏風後偷看楚太后李嫣嫣,給她由足印發覺形跡的過程,自然而然往地上望去,立時汗流浹背,手足冰冷。原來地上隱見無數水痕,不用說皆因有多人剛從外面入廳,躲到屏風後面去,因著鞋底沾了外面的積雪,所以留下水跡,而且是因自己的到來,剛佈置好的。不用說是不懷好意,只要推倒屏風,十多把弩弓一齊發射,自己休想活命離去。 王齕到屏風前的主家席坐下,打手勢請他坐在右下首處,想先發制人的箝制著他亦沒有可能。項少龍心念電轉,猛一咬牙,坐了下來,暗中抽出五支飛針,藏在手裡。從未有一刻,他感到死神是這麼接近他。王齕最高明處,是不露痕跡的使人牽制著荊善等人,使他變得孤立無援。他為什麼要殺死自己呢?要知王齕並不同于蒙驁,他本身是秦人,不管怎樣欣賞崇拜呂不韋,最終只會對小盤一人盡忠。想到這裡,心中現出一線希望。兩名婢女來奉上香茗,退下後,剩下兩人之時,王齕凝望他好一會,喟然歎道:「這年來的變化太多了,先有高陵君因亂伏誅,接著徐先、鹿公先後辭世,令人難以接受。」項少龍摸不清他說話背後的目的,遂以不變應萬變,默然不語。 王齕眼中射出傷感的神色,感歎道:「鹿公最希望見到我大秦統一東南六國,豈知就在剛有眉目的時刻,撒手而去,尤令人惋惜不已。」 項少龍忍不住淡淡道:「一天我大秦內部不靖,休想一統天下。」 王齕雙目閃過精芒,沉聲道:「這正是我找少龍來說話的原因,自仲父入秦,先是親滅東周,再遣蒙驁伐韓,建立三川郡,此乃兵家必爭之地,自此我秦界直迫大樑,威懾東方。若非得此據點,我和蒙驁便難以進軍三晉,由趙人手上重奪太原。後來五國聯軍來攻,又得少龍獻策,以反間計迫走信陵君,化危為安。此後鹿公、蒙驁和老夫先後對三晉用兵,再設東郡,我大秦形勢之佳,確是未之有也。偏在此時,國內動盪,使我等有力難施,少龍教我該如何辦呢?」 項少龍終於明白王齕是希望能化解他和呂不韋間的嫌隙。可知他由於終年在外征戰,並不清楚秦國權爭的原因,不過由於他對呂不韋有先入為主的肯定,要說服他站到自己這一邊來,絕非易事。假設自己仍然堅持,不用說屏風後的狙擊手會立即把自己幹掉。由此可以看出王齕並非唯呂不韋之命是從的人。沉吟半晌後,平靜地道:「當今之世,人人說起齊國,只知道有田單此人;說起趙國,則只記得太后韓晶;至於我大秦,不用說只有呂不韋,好像三國根本沒有君主的存在。這叫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最後四句,他是剛由李斯處學來的,在這危急之時,派上用場。 王齕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此為形勢使然,非人之罪也。主少國疑,若沒有重臣輔政,國家必亂。我大秦歷來廣攬人才,謹尊墨翟尚賢的主張,對賢才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此乃我大秦一向傳統,故孝公以來,先後有商鞅、張儀、范雎和仲父拜相,若非如此,我大秦何有今日之盛世。」 項少龍進一步明白王齕心中想法,正考慮是否該把呂不韋害死莊襄王、徐先的事告訴他,王齕又道:「鹿公和徐先一直懷疑仲父先後毒殺兩位先王,此乃因他們懷疑政儲君實是呂不韋和太后所生的孽種,後既證實政儲君與呂不韋沒有血緣關係,當可知此是空穴來風,是有心人中傷仲父的謠言吧。」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始知有一利亦有一弊,竟因滴血認不了親,致使王齕再不懷疑呂不韋這大奸賊。而自己反變成王齕欲誅除的罪魁禍首,皆因視他為阻礙大秦一統天下的絆腳石。 王齕又道:「仲父實為不世之才,只看其《呂氏春秋》即可見一斑,懸千金于市門之上,求改一字至今而不得,我看就算商鞅複生亦難以辦到。」 項少龍豁了出去,哂道:「世上怎會有一字不能易的著作,照我看是人人畏懼仲父的權勢才真。有一事我縱然說出來大將軍亦怕不肯相信,徐先雖死于楚人之手,卻是出於田單的慫恿,而田單為何這樣做?只要想想徐相身死後我大秦的最大得益者是誰,大將軍當知是何人在背後主使。」 王齕劇震道:「這話可有證據?」 項少龍苦笑道:「這種事哪有什麼證據,鹿公正因此而急怒攻心給氣死,臨死前親口叮囑儲君和我為他報仇。現在形勢明顯,大將軍只可以在對儲君盡忠和臣服于呂不韋兩者間作一選擇。呂不韋於此時宣揚《呂氏春秋》,正是為他書內所說的『禪讓』制度造勢。我項少龍若是為了私利而和呂不韋作對,就不會兩次把相位讓給別人。」此乃生死關頭,說話再不用藏頭露尾。 王齕臉色數變,眼中透出厲芒,凝望著他。 項少龍冷冷與他對視,不亢不卑,心中卻想著如何翻幾擋箭,好逃過一劫。 王齕目光上移,望往大宅頂的主樑,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有點迷失了般道:「我和徐先、鹿公,一向欣賞少龍,否則今天不會找你來說話。但一時間我仍很難接受你的說法,但無論如何,我只會對政儲君一人盡忠,有機會我會親向仲父勸說,希望他不會像商鞅般落得裂屍於市的下場。」 項少龍一呆道:「此事萬萬不可,若大將軍讓呂不韋知道你對他生出疑心,必招大禍。我只希望大將軍能主持公道,凡有利於我大秦的事均一力支持,那將是我大秦之福。」 王齕動容道:「少龍你確非卑鄙小人,若你一意想說服我對付呂不韋,你今天定難生離此處,因為你今天與蒙驁說的話,已由蒙驁向呂不韋說了,只是以下犯上的誣陷之罪,呂不韋立可把你先斬後奏。」 項少龍抹過一把冷汗,暗責自己輕忽大意,想不到蒙驁竟對呂不韋愚忠至此,而王齕分明是奉呂不韋之命來處決自己的。此事既由王齕執行,事後小盤和朱姬亦無可奈何,只能不了了之。 王齕苦笑道:「所以我一是殺你,一是和你站在同一陣線,沒有第二個選擇。若我和蒙驁聯手,你那區區都騎軍,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不過放心吧!至少你沒有試圖煽動我去對付呂不韋,而呂不韋則確是一心想把你除去。但只要我不同意,縱有天大的膽子他仍不敢動手。哼!若我王齕有心防範,呂不韋能奈我何?」 項少龍舒一口氣後,忍不住道:「大將軍不是剛說過很難接受我的話嗎?為何忽又改變過來?」 王齕眼中露出笑意,溫和地道:「因為我忽然想到少龍你毫無戒心的來見我,還侃侃而言,皆因問心無愧。而且由先王至乎儲君、徐先、鹿公、王陵,又或昌平君、王翦等人,均對少龍鍾愛信任,正因為你有這種毫無私心的態度。所以我突然間警醒過來,不致犯下大錯。雖然對少龍的話仍有保留,卻再不會像以前般完全信任呂不韋。」 項少龍心中一陣激動。在這一刻,他知道因徐先和鹿公之死而被破壞了的均衡,又因王齕的轉變巧妙地建立起來,否則他根本無法保命,更不要說對付呂不韋。王齕放棄殺他的主因,是清楚明白到小盤和呂不韋已到了勢不兩立的境況,而他終選取忠於自己的君主,因為說到底他仍是秦人,怎能助外人來謀朝篡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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