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29)_黃易

二九

　　他見到烏氏倮旁的烏廷芳，眼睛立時亮起來，趨前道：「廷芳小姐，久違了。」

　　烏廷芳見禮後，冷淡地道：「侯爺你好！」

　　烏氏倮和郭縱不敢失禮，轉過來和他施禮招呼。

　　忽然近門處一陣哄動，原來是武黑陪著一身武士服，軒昂俊俏的連晉跨步入殿。連晉神采飛揚，洋洋得意，含笑和各人打招呼，又不時用眼神挑逗場中美女。

　　應邀赴宴的已來得七八成，女子頭結宮髻，盛裝赴會，服飾多為衣裳相連的深衣，頭帶步搖，又或長襦垂膝，隱見下裙，羅衣長褂，手拂廣袖，配以綰臂的金環，約指的玉環，耳後的明珠，肘後系的香囊，繞腕的鐲子，腰間的玉帶，一時衣香鬢影，教人目眩神迷。

　　男仕們則頭頂冠冕，長衣夾袍，後襟裁剪成燕尾之狀，亦款擺生姿，與女仕們相映成趣。

　　烏廷芳早聞得項少龍被雅夫人強邀入府之事，見眾人注意力集中到連晉身上，移到雅夫人旁，湊到她耳旁狠狠地道：「你為何要害少龍，假設他有何不測，我定不放過你。」

　　雅夫人呆了一呆，啞口無言，連晉早大步走來，她想起今晚要陪他，一時羞憤交集，垂下頭去。

　　在連晉旁的武黑人如其名，臉目黝黑，身形橫矮，方臉大耳，但一對眼卻是細長狹窄，把高他最少一個頭的連晉襯得仿如玉樹臨風。

　　連晉先向趙穆、烏氏倮和郭縱三人施禮，眼光移到烏廷芳和雅夫人處，閃過奇異複雜的神色。

　　再有幾位大臣名將加入他們這圈子裡，更添熱鬧。

　　連晉正想溜過去逗弄兩女，趙穆忽然道：「烏老闆若同意，本侯想請連晉坐到我那一席去。」

　　眾人同感愕然，趙穆這樣說，等於向烏氏倮公開要人，想把連晉納歸旗下。連晉想不到他有此一著，亦感意外。武黑則為之色變，若連晉答應的話，他休想再在烏家混下去。

　　烏氏倮心中暗怒，表面卻笑道：「若連晉歡喜，老夫怎會不同意。」擺明要連晉作出選擇。

　　連晉心中暗咒趙穆，要知這時的人最重主僕情義，作食客者必須對主子盡忠，終生不渝，現在趙穆迫自己表態，若他點頭的話，必會受其他人鄙夷。變成他只有投靠趙穆，才能有生存空間。

　　不過他是勢成騎虎，猛一咬牙道：「多謝侯爺賞識，連某怎敢不從命。」

　　眾人靜默下來，看著烏氏倮。

　　烏氏倮畢竟見慣風浪，哈哈大笑道：「連晉你今晚定要盡力為侯爺爭光，許勝不許敗！」言下之意自是若你失敗，你也不用再在邯鄲混下去。

　　連晉和趙穆對望一眼，齊聲笑起來。

　　烏氏倮和郭縱都人老成精，聽他們笑聲裡透露出來的得意之情，立知其中另有玄虛，同時向低垂螓首的雅夫人望去。雅夫人自然明白兩人為何笑得這麼開懷，心中突然湧起無盡的悔意，想起待會項少龍受辱人前的可悲情景，急步往左邊第二席避去。

　　「當！」鐘聲響起，提醒眾人入席。

　　烏氏倮對項少龍更不滿，又暗罵陶方和烏應元兩人，為何仍未來到。近千王親國戚，公卿貴胄，紛紛入席，兩旁八十席人頭湧動，準備開始自燕人退兵的慶功宴後最盛大的宮廷晚宴。眾人剛坐定，趙王尚未駕臨，項少龍在陶方和烏應元夾護下，腰配木劍，從容步入祥瑞殿。

　　在場各人或多或少均風聞他今早被抬離雅夫人府的事，見他來到，無不仔細打量他。項少龍除臉色有點灰白外，一切均與平日無異，比連晉還要略高少許的慓悍健美身型，確是女性夢寐以求的英偉人物。

　　趙穆和身旁的連晉交換個眼色，暗笑此時的項少龍外強中乾，好看不好用。

　　雅夫人忍不住偷看他一眼，芳心暗淌悔恨的血淚，自己這樣害他，現在全城無人不知，他怎會不明白呢？還肯原諒自己嗎？不由暗恨自己懾服于趙穆的淫威下，不過悔之已晚。若連晉違諾傷他，唯有一死報之吧。

　　烏氏倮見他仍步履穩定，稍微放心，呵呵笑道：「少龍過來！」

　　項少龍忙朝他走去。

　　＊＊＊

　　項少龍在烏廷芳旁坐下，她忙湊過去關心道：「少龍你沒事吧！人家擔心死了，昨晚虧你還到那蕩婦的地方去。」狠狠在席底捏了他大腿一把。

　　項少龍審視長幾上的精美酒食，伸手過去摸著她大腿低笑道：「怎可對我如此沒有信心！」

　　烏廷芳被他弄得渾身發軟，既想他更放肆點，又怕自己受不住，給人看破，嚇得連忙坐好，幸好項少龍的五指大軍終於退卻。

　　坐在隔壁第二席一位臉色蒼白身形高瘦的公子，別過頭來，瞪著坐在第三席後排的項少龍充滿挑釁惹事的味道。

　　另一邊的陶方向項少龍解釋：「那就是少原君趙德。」

　　項少龍冷眼回報，雙目射出森寒的光芒，那趙德毫不退讓和他對望，他前後兩席的武士都掉過頭來怒目相視，空氣中充滿火藥味道。

　　「當！」

　　鐘聲再響。絲竹聲起，一隊禮樂隊步履輕盈且奏且吹，領先進入大廳，然後散到兩旁立定，繼續奏樂。

　　少原君這才收回目光，望往正門處。

　　在妃嬪簇擁下，年在三十許的趙國君主孝成王昂然步入殿內，後面跟著過百衛士，其中一半繞往酒席後的空間排立站崗，另一半隨趙王往設在殿端的主席步去。

　　這位趙國之王臉容帶點酒色過度的蒼白，容顏俊秀，眼精目靈，額角寬廣，相貌堂堂，只是略嫌單薄，唇片不夠厚重，有點慘綠少年的味兒。他頭頂長形冕板，前圓後方，頂端有數十條串珠玉垂下，以紅綠彩線穿組，賦予他君主的威嚴。身上的龍袍上衣用繪，下裳用繡，綴滿日、月、星辰、龍等圖案，華麗非常。他獨自走到主席，眾姬分坐到後面三席，衛士則分別護在兩側和大後方，的確有一國之主的威勢。

　　眾人跪伏地上，恭候他入席。

　　趙王坐定後，柔聲道：「眾卿家平身，請坐。」

　　眾人高頌祝賀之辭，才坐回席處。自有宮女來為各人斟酒。

　　趙王舉杯道：「燕王喜不自量力，派栗腹、卿秦來攻，為我國大敗，現在廉頗大將軍奉寡人之命率兵圍燕，我看燕王喜休想有一晚能安眠，為我大趙滅燕喝他一杯。」

　　眾人一起歡呼，開懷暢飲，氣氛熱烈。

　　趙王忽然站起來，嚇得各人隨之紛紛起立，大笑說道：「此回伐燕之舉能成功，眾卿固是功不可沒，但若沒有烏先生提供戰馬糧食，郭先生供應兵器船運，恐亦不能成事，讓我們君臣齊向兩位先生敬一杯。」

　　各人再痛飲一杯。烏氏倮和郭縱心花怒放，非常高興。本來不大看得起他的項少龍亦為之心折，暗忖當慣君王的人，氣度確是與別不同。趙王請各人坐下用菜後，兩掌相擊，發出一聲脆響。退到大門兩旁的樂師立時又起勁吹奏。

　　一群近二百個姿容俏麗，垂著燕尾形髮髻，穿上呈半透明質輕料薄各式長褂的歌舞姬，翩翩若飛鴻地舞進殿內，載歌載舞。隱見乳浪玉腿，作出各種曼妙的姿態，教人為之神往。眾人擊掌助興，歡聲雷動。項少龍看著眾歌舞姬口吐仙曲，舞姿輕盈柔美，飄忽若神，不由想起被送人的婷芳氏，想起若擊敗連晉，可重新得回她，禁不住雄心奮起。

　　烏廷芳湊到他耳旁驕傲地說：「芳兒的歌舞比她們好看多哩，有機會定要讓你大飽眼耳之福。」

　　項少龍答道：「可不准你身上有任何衣服。」

　　烏廷芳白他一眼，加送他一個甜笑。

　　正留心烏廷芳的趙穆和連晉，當然看得妒火狂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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