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4 | 上頁 下頁
一四


  忽然間,似在若失的道心感覺到魔種所感覺到的危險,明悟一閃而逝,接著龍鷹就像睡著了,「不省人事」,完全由魔種主導他的行為。

  到他天然醒覺,睜眼一看,立時倒抽一口涼氣,差些兒墜下身處的崖壁。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位於正下方,離他不到五丈神壇似的建築物,結構簡單,是由泥石堆砌出來的高臺,台的四角設有圓柱撐起的圓形石盤,各高丈半,烈火在盤內燃燒著,像四個特大的火炬,照得高臺上中央的正方形石桌如被鮮血染紅。

  一道達三十級的長石階,級級下降,在高臺另一邊往下延展,接連明顯剛在密林內砍劈出來筆直伸往林外的泥石路,自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

  林路兩旁,隔五步立著一個個雄赳赳、全副武裝,左手持盾、右手持矛的突厥戰士,直排往林外去,大添莊嚴肅殺的氣氛。

  他奶奶的!

  怎可能呢?自己不但深入敵境,且是在狼神廟上方的峭壁處,不用往上望,也曉得峭壁是狼山的峭壁,狼形怪石就在崖壁之頂。幸好峭壁長滿老樹,他便蹲在茂密樹叢後崖壁的凹位內,否則早原形畢露。

  右方隱隱傳來水瀑沖奔的聲音,該是個小瀑流。不知如何,水瀑聲傳入耳內,竟是有種難以形容的親切,似在不久前,曾與水瀑打過交道。可是,身上衣服卻沒沾濕。除此之外,鼻端仍殘留著某種香氣,感覺怪異。

  明月高掛天上,照得狼神廟所在的密林似幢幢鬼影,情況詭異至極。

  大河在遠方橫過,對崖一平如砥,他既然身處陰山西端的狼山,河的對岸就該是後套之地。馬嘶人聲,從大河左方隱隱傳來,雖仍未看得清楚,已知突厥的大軍正連夜渡河。

  龍鷹的頭皮仍在發麻,非是因狼軍軍容鼎盛,而是沒法明白魔種憑何神通,可將自己弄到這個位置來,等著看好戲開鑼。

  號角齊鳴,嗥嗥狼嘶,同時在林外響起,雖明知是突厥戰士模仿狼的叫聲,可是當上萬的人一起嗥鳴,以龍鷹的膽識,仍感毛骨悚然。

  火把光出現在林路入口處,離狼神廟約百步之遙。

  一隊人馬開進林路來,不住接近。

  想到來的是默啜,且有拓跋斛羅伴在左右,豈敢托大,念頭剛起,整個的精、氣、神已往內斂收,有種朝內在某一深處塌縮下去,毫不含糊的古怪情況,連眼睛也自然而然的瞇起來,只露一線。

  我的娘!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自己進步了,還是仍由魔種主導,抑或魔種與道心的結合再跨前一步,令他龍鷹變得神通廣大。

  待要細察「外在世界」的現況,沒想過的事發生了。思感朝四方八面延伸,又與以往的遙距感應截然迥異,變得更實在,是在平常意識下更深的層次進行,透過所處的山、地、樹,蛛網般一圈圈的,以波動的形式散播,如漣漪之於水面。

  剎那之間,方圓數十裡之地,如圖卷般顯現在心版裡。

  龍鷹尚未來得及高興,超凡的觸感如冰雪遇上烈焰,消失個無影無蹤,那種得而後失的沮喪,幾令他仰天號叫。

  火炬光映進眼簾內去,此時龍鷹整個人虛虛蕩蕩的,難受得要命,可是小命要緊,際此生死攸關之時,哪來懊惱的間隙。連忙收攝心神,用以往慣了的方式,藏神消跡。

  六個持炬騎士,抵達長石階前,往兩邊散開,舉炬照明登階之路。

  一個發長披肩、額環中央嵌上寶石的鋼箍、偉岸如山的大漢,策騎而來,後面跟著兩隊人馬,看其派勢,若不是默啜,尚有何人?

  終於見到默啜,只沒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默啜的衣著異常講究,與突厥人粗獷、原始,以獸革毛皮為主的戰士裝束,截然不同,內穿錦緞武士服,外披繡龍紋絲質長袍,腳蹬長筒紫靴,如此裝扮,出席宮廷盛宴,且須由李顯穿上,才算合適。出現在戰雲密佈的河套對岸,就格格不入。旋又釋然,默啜的打扮雖然不倫不類,卻是其「東施效顰」的象徵性手段,以突厥大汗,化身為中土的帝皇,含有祭祀的目的,喻示可成為中土的征服者。

  默啜的行為,進一步證實了郭元振的猜測,今趟大舉南犯,非只但求以前的擄掠一番,而是意在關內的帝都長安。

  默啜眼睛窄長,眸神銳利如鷹隼,具有某種令人害怕的深邃而嚴肅的目光,似永遠瞄準著某目標,顯示出堅執的性格,一旦決定了,永不放棄。證諸現在到狼神廟來祭狼神,作開戰前的獻祭,益發突顯出其一往無前的性格,絕不因挫折而退縮。

  經歷過龍鷹沉重的打擊後,眼前的突厥雄師恢復了信心和元氣,如在平原上雙方會戰,龍鷹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剛才的「驚鴻一瞥」,令龍鷹在剎那間掌握到狼軍的實力,逾十萬的大軍,先頭部隊已在對岸後套區分三處立營,令主力大軍可安全渡河,林外最精銳的金狼軍,是默啜的親兵團,人數在三千人間。曾與金狼軍交手的龍鷹深悉他們的厲害,當日若非有險可守,兼動用了「大汗寶墓」內精良的兵器,勁旅早血濺大荒山。

  默啜有一張經受得住風霜考驗,仿如從堅岩雕刻出來的臉龐,能將時間留在某一刻,即使扮成普通平民,走在尋常街道上,仍可惹人注目。

  龍鷹對他有個直覺,就是默啜雖視天下人如無物,但絕不是有勇無謀的暴君,反是愛思考的人。傳說中的他,隨時可變得暴跳如雷、喜怒難測,說不定只是他治下的手段,保持無上權威的幌子,使自己成為無人不懼的領袖。

  落後默啜四、五個馬位的一隊騎士,有十一個人,最顯目的當然是無可置疑的突厥第一高手拓跋斛羅,神采如昔,自有其獨立于眾生之上蓋代高人的風姿,領教過他厲害的龍鷹,忽見大敵,感受尤為深刻。

  龍鷹的心神全被他牽引,一時間其他人似消失了,世上只剩下他和拓跋斛羅兩人,兩人間必須分出生死勝負的一戰,是個早或晚的問題。

  就在拓跋斛羅來到默啜後方五步許的距離,勒馬停下來的剎那,拓跋斛羅如有所覺,仰首朝龍鷹藏身的位置直望過來,眼眶內異芒爆閃。

  龍鷹心叫糟糕,知因注視打量對方,惹起拓跋斛羅超凡的感應,連忙閉目,免被他看到能反映火光的眸珠,並求神拜佛,希望拓跋斛羅疏忽過去,否則任他三頭六臂,肯定死第三次。

  一陣長風從河岸區吹至,樹搖葉動,火炬「獵獵」作響。

  另一隊人馬,在拓跋斛羅的一組後停下來。

  眾人下馬。

  拓跋斛羅的注意力離開龍鷹,使他暗松一口氣,心叫謝天謝地。

  默啜開始登階,其他人追隨其後。

  祭典開始。

  龍鷹再次張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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