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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符太哂道:「有何好稀奇的,天下得她一個高手嗎?第一次是拳腳對拳腳,第二次是老子白手對她的劍。所以對本太醫與她的關係,不要妄作猜測,真正的情況,遠超你的想像之外,我所知的,遠比你多。記著現在是考驗期,過不了關老子就宰了你,因為給你這小子詐去很多不該曉得的事。」

  高力士不驚反喜,一副大感刺激過癮的樣子,興奮的道:「經爺是真的在考驗小子,這般的小事,力士必辦得妥妥當當。」

  符太斜眼兜著他道:「不再如上刀山、下油鑊那麼困難了?」

  高力士忙道:「當然!當然!經爺賜示。」

  符太略一思索,道:「通知妲瑪,明晚申時中,我王庭經在內苑門恭候她的馬車,與她一起赴會,過時不候,當然老子也不去了。」

  高力士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符太攤手示意他說話。

  高力士知機的道:「力士會為經爺辦妥此事。」

  符太盯著他道:「說吧!不說出來你今晚肯定睡不安寢。」

  高力士歎道:「經爺奇人奇行,豈是我等長年屈在宮內、經驗淺薄、閱歷不深的無知之徒能明白。仗小子的淺見去看,如果夫人真的向大相開出經爺赴會,方肯出席的條件,擺明是推拒大相,怎肯反過來紆尊降貴似的,依經爺之言以馬車來接經爺到翠翹樓去?」

  符太道:「若真的拒絕,一句便成,韋後也沒法勉強她,她非但沒這麼做,還開出條件,便是事不尋常。田上淵因何要見她?她又為甚麼肯去?同時拉我趟此灘渾水?事必有因。明白嗎?」

  高力士精神大振,道:「經爺果是做大事的人,想法與別不同,今次是真的明白,經爺在測試夫人想見田上淵的心意有多堅決,她若不肯屈從,經爺仍沒有損失。」

  接著頭痛的道:「然則小子如何向大相交代?」

  符太道:「真沒長進,當然一句不提我和妲瑪暗通款曲,只須告訴武三思,王庭經準時赴約。到時爽約,屬我的事。」

  高力士道:「若大相問起,經爺為何改變心意出席,小子如何答他?」

  符太道:「簡單之極,告訴他當本太醫曉得有夫人參加後,立即『變節』,哈!『變節』兩字用得多麼好。」

  接著探手抓著高力士肩頭道:「小子!學東西哩!有風使盡帆,明白嗎?告訴大相那東西,我王庭經要坐在妲瑪身旁,否則拂袖即走。」

  高力士道:「經爺厲害!」

  龍鷹終有點明白,瞧來複雜難明的事,內裡或許非常簡單。

  田上淵指明想見妲瑪,容易理解,或正是田上淵洛陽之行的真正原因。

  妲瑪開出條件,表面是給義姊韋後一個面子,更有可能是欲擒故縱的手段。

  直至龍鷹在洛陽如是園偷聽無瑕、霜蕎和沈香雪的對話,台勒虛雲仍搞不清楚田上淵的身分,又以為在長安刺殺陶過者另有其人,由此而知台勒虛雲一方尙未有接近田上淵的機會,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妲瑪怎肯錯過在近處觀察田上淵?

  然而想還想,一向「不問世事」的妲瑪絕不可讓人窺破她的心意,故武三思第一次找她時來個斷然拒絕。到第二次,妲瑪尋到韋後這個下臺階,再加贈難題,藉此顯示即使肯出席,也是勉為其難。

  所以符太此子真不賴,極可能押對了。不過,妲瑪不出席的機會遠比出席大,否則以妲瑪對大明尊教的熟悉,可憑符太醫治李顯的手法,疑心是大明尊教的終極武功「血手」,故而兩度出手試他,怎會一點看不出田上淵武技的來龍去脈。

  答案就在《實錄》內。

  推開臥室房門,小敏兒均勻的呼吸聲傳入耳內。比起第一晚的呼吸,安詳多了,符太湧起歡慰的感覺,於他是罕有的情緒,對別人的事,他一向漠不關心。

  他著地無聲的來到帳前,隔著掛帳,海棠春睡的小敏兒別具朦朧美態,秀髮散佈繡枕,絲棉被內的動人肉體輕輕起伏,露在被外一雙玉臂和一截豐滿的胸肌,赤裸裸,肉光致致,皮膚錦緞般嫩滑,色白如雪。

  符太尙是首次這般用神觀看異性的身體,目光移至她紅撲撲的花容。睫毛抖動,眸珠正在閉上的美目內轉動,似欲要看清楚夢裡的美景。

  她是否夢到自己?

  在床頭掛燈的映照下,帳內藏著無限的春光,既分隔又是探手可觸,但符太總感到垂帳代表著某一不可逾越的界線。

  問題仍在於他。

  帳內的少女美不勝收,極盡誘惑的能事,可是他心內卻無絲毫色欲之情。幾可肯定于任何男人來說,眼前尤物絕對是可以擁有的事物裡最珍貴的「私產」,無以代之。

  符太往後退開,坐入椅內。

  假設自己今夜不守諾言,沒有摟著她來睡覺,小敏兒醒來時,會傷心嗎?

  他的障礙在心裡。

  他曾立定決心,不對任何人動真情,因為那將是人世一切煩惱的開始。

  因著龍鷹那混蛋,他失守了第一道防線,不過卻是挺痛快的,還改變了他的人生,改變了對兄弟情義的看法。

  與柔夫人的關係是不同的,似戰爭多於情愛,他更不用擔心柔夫人為他肝腸寸斷,那是癡心妄想,過去了便算,不留半點痕跡,偶然想起,卻是回味無窮。

  但小敏兒哩!真的是另一回事。跨越界線,會將他為自己擬定的人生徹底改變,再不可像以前般縱情放志、無牽無掛地任意而為。

  「家室」對符太來說,如噩夢般可怕。

  他需要時間,看有沒有兩全其美之法,他肯這麼想,已代表他痛惜小敏兒,是個大改變。

  自己可以做的已不多,若連少少的一些也不肯給予,實在太寡情了。

  符太緩緩脫掉鞋子,解開內藏《實錄》的外袍,搭在椅背。

  忽然心中一熱,接著蔓延全身,吃了一驚,忙壓下突如其來的欲念,方朝帳內美女舉步。

  龍鷹掩卷閉目。

  他見過小敏兒,明白她的誘惑力如何難以抗拒,符太怎可能在那樣香豔旖旎的情況下,仍有這般強大的定力。換過自己肯定和她好了再算。

  從符太支離破碎的描述裡,他十二歲當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改變了他對人世事物的看法,變得冷酷無情,心狠手辣。若不是遇上自己,被潛移默化,天曉得他最終變成怎麼樣的人。

  代入另一個身分後,符太不得不從新的位置思考,加上所遇人事,又陷身奇異的局面,另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在其他人的思感外,正默默在他心內進行著。

  符太願意通過《實錄》,向龍鷹透露十二歲時的遭遇嗎?機會很微,否則他早已說了。他××的,只好在到西京後,找個機會見他,逼他說出來。

  鄭居中偕幾個手下神色凝重來到他兩旁,沉聲道:「趕上來了!」

  在右岸地平盡處落日的餘暉下,可疑風帆追至二裡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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