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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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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樹首次露出一絲笑意,像在為淩渡宇的無知失笑。 紅樹道:「你會這樣說,因為你仍把它當作一個『人』來看待。其實它只是一股無形但有靈覺的生命,它選中了一個星體來居住,並不像我們那樣建屋居住,而是它的力量與星體的每一個分子、每粒泥土結合。每一個分子也吸藏了它的力量和生命,再也難分彼此。」 淩渡宇道:「這星體是不是我們的地球?」 紅樹點頭道:「正是!於是地球產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產生了生命的火花。它是生命的汪洋,一點一滴均可引發其他生命形式,於是地球成為虛空中與眾不同的地方,那是『生命的所在地』。」 淩渡宇軟弱地問道:「那是否它創造了我們?」 紅樹首次流露出非常人性化的無助表情,嘿然道:「『創造』這個字眼,並不存在它的思域內。當它獨自在宇宙內旅行時,它是完整的一個整體,但當它與地球的物質、構成地球的分子結合後,產生了連它也不能預想的變化:由它原本無形的生命,化出有形的生命;由整體的單一生命,化作各式各樣的生命形式。這是無形和有形的結合,靈魂和肉體的結合。那亦是地球上每一種生命的基本形式。」 淩渡宇想起《聖經》所說的:有位無始無終、無形無像的純神,仿照它自己創造了人類的靈魂,用泥土製造了人類的肉身。 淩渡宇道:「姑且不論它是否有意識地創造了我們,我們總是由它而來,你又怎能成為它的敵人?」他其實想說你怎夠得上資格當它的敵人,不過這似乎有點不敬。 紅樹喟然道:「它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本質,就是無休止地追求變化和發展,它透過『賜予生命』,衍化出地球上的生命,每一個生命的變化和發展,都是它的變化和發展,都令它喜悅。當有形的部份死亡後,無形的部份便重歸它的『身體』內,再次成為它的一部份。通過這生滅變化,它不斷茁長變化。」 淩渡宇很想否定紅樹的說法,搜索枯腸,卻找不到能駁斥他的論點。 先說它追求變化的本質,其實貪新忘舊,也正是人類的本質,反映著人類和它在本質上的共通性。 《聖經》上所說:人死後靈魂歸於天父,是否就是這麼一回事? 死亡是否代表生物的生命是小水滴,重歸於「它這生命的汪洋」? 淩渡宇追問道:「那你又怎會成為它的敵人?」他對這問題鍥而不捨,因為進入黑妖林,是他此行的首要目的。 紅樹話鋒一轉道:「在人類這高智慧的生命形式出現前,地球上存在了一種更強有力的生命力。他們通過了月亮,學懂了吸取宇宙的能量,達到肉身不死的境界,變成獨立的生命,使它不能通過死亡,把『賜與』的能量收回來,造成它不可彌補的損失。它於是展開反擊,把他們深埋在地底下,阻斷了他們吸取月能,要置他們於死地。」 淩渡宇完全不能招架,大口地喘起氣來。 紅樹說的正是「月魔」,那深埋地下的上古邪異生物,《聖經》記載的撒旦。 相傳撒旦犯上與上帝媲美的毛病,於是被打下地獄。 撒旦是不折不扣的叛徒,不甘於臣服在生與死的迴圈裡,要求別樹旗幟,獨立和自由,享受自己的生命形式。 月魔原來只是失敗的可憐蟲。 人呢? 人比之撒旦大大不如,終日沉迷世相。 佛祖常言人皆有佛性,「佛」是覺悟的意思。 佛性源自那生命的汪洋。 水點雖小,卻擁有水的全部特質。 就是這佛性、這點無形的生命力、人的靈魂,成為人類超脫生死的本錢。 淩渡宇忽地想起一個問題,張大了口,驚駭道:「你……」指著紅樹,不能成聲。 紅樹眼中異芒暴閃道:「你終於想到答案了。我也領悟到不死之道,不過並不像魔鬼般去吸取月能,而是通過植物,吸取到能量、宇宙的精華,所以我也像魔鬼一樣,成為它的死敵。那實在要拜上帝之媒所賜。」 太多問題橫亙在淩渡宇的胸臆間,以至他思想混亂,啞口無言。 他心中狂叫,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紅樹眼中射出同情的神色。 良久,淩渡宇低聲道:「你怎能知道這一切?」 這是最骨節眼的問題,假若紅樹回答不當,淩渡宇便可否定這一切為紅樹個人富有想像力的幻想。 紅樹閉上眼,緩慢地道:「沒有人可以舒服地接受這個事實,正如沒有人肯全盤接受命運的存在。一日不能超脫生死,便一日不能離開命運的操縱。」 這並不是答案。 淩渡宇道:「你怎能知道?」 紅樹道:「你不會明白的,但你很快便有明白的機會。話至此已盡,你走吧!」 淩渡宇霍地站起來,振聲道:「我不相信你說的一切。」 紅樹道:「那對事實並沒有絲毫影響。人並不能通過聽別人的說話學曉真理。真理是由實踐的經驗而來。」 淩渡宇不知為了什麼,胸中燃起一股惱火,也不知是紅樹教訓的語氣令他感到屈辱,還是乍聞紅樹這番話,在極度頹唐沮喪下歇斯底里的激動。 試想假設紅樹揭露的的確是真相,那一切人類歌頌的事物有何意義? 他千辛萬苦、出生入死去尋回軍火,與各地暴政的激烈鬥爭,何苦來哉? 便像有人賜與你一筆金錢,你以之創業興家,娶妻生子,忽然那恩人把你苦苦經營的家當抄了,將你的妻兒全部沒收,使他的身家更豐厚,你的感覺會是怎樣? 這一切都不會是真的! 他並不懷疑紅樹在說謊、在欺騙他。 這老人的誠懇是不容置疑的,何況也沒有騙他的動機。 這一定是紅樹服食了上帝之媒後,產生了可怖的幻覺,加上他本人的偏見,所以想出了這套似乎能自圓其說的荒謬構想。 淩渡宇沉聲道:「看來上帝之媒雖然使你能窺探植物的靈覺,甚至使你掌握了青春的秘密,卻也使你的神經陷於錯亂的境地。」 紅樹並不動氣,淡淡一笑道:「你為什麼不親自去體驗上帝之媒的滋味?」 淩渡宇幾乎是叫出來道:「不!絕不!我一定不去試那鬼東西!」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激動。 紅樹閉上雙目、深沉地一聲長歎。 他的態度惹來淩渡宇沒來由的反感,淩渡宇雙手握拳,大步走近紅樹,聲嘶力竭叫道:「就算你所說的是真的,重歸於它怎知又不是更好的安排?怎知不是另一種恩典?」 這是他對紅樹所說的話,所能推出的最佳結論。 這一著應擊在紅樹的要害上。 紅樹睜開雙目,內中藏著深沉的悲哀和無奈,他凝視著眼前緊握拳頭、滿臉漲紅的淩渡宇,緩緩道:「你說得對。我們怎知道?」 淩渡宇像給人在胸前痛擊一拳,踉蹌向後退去,直至背脊撞上洞壁,才頹然坐倒。 是的,我們怎知道重歸上帝后是什麼光景? 這類信念是永不能被百分之百地證實的。 就像你說你相信命運,你敢否以身試法? 最虔誠篤信死後會升上天堂的教徒,還不是為親友的死亡哭泣、為自己的死亡感到恐懼? 淩渡宇很瞭解紅樹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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