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荊楚爭雄記 | 上頁 下頁
二〇


  郤桓度心想終於為孫武報了這一劍之恨。他跟著躍出車外,四周靜悄無人,連忙挾起他的屍身,越過宮牆而去。這呂振是齊國派來的人,一個不小心處理,每每是滅國之由。

  西元前五一二年,周敬王八年。縱觀當時天下形勢,周室逐漸式微,諸國勢力日趨龐大,擴展軍力。列強之中,又以楚國和晉國實力雄厚,在其他諸國之上。晉國地處中原之地,雄霸黃河流域,楚國以長江兩岸肥沃的土地為根基,雖偏處南方,卻有進窺中原之心。一時兩雄互相牽制。楚受晉阻,未能主宰中原;晉有楚擾,也不能獨霸天下。

  再說晉國和楚國兩強的情形,晉國自從著名的崤山之戰後,與秦國成為死敵,又與齊國不和,故雖有霸主之名,卻是處處窘迫。加上晉國公室王族日漸衰弱,權力逐漸轉移到公卿和國內的小封臣手上,形成六卿對峙,劍拔弩張,各懷異志,內亂迫於眉睫。當日郤桓度拒絕巫臣之邀,不和他一起投靠晉國,其理在此。所以這時晉國實在無力外顧。至於南方霸主的楚國,楚昭王年幼繼位,即起用令尹囊瓦,此人一旦得權,排斥異己,致郤桓度滅族毀家,弄得天怒人怨,伏下禍根。

  在這等形勢下,僻處東方長江下游的吳國,在立志圖強的雄主闔閭的領導下,乘時而與。闔閭更重用深知楚國政情的伍子胥,此人家族盡為楚王所殺,矢志扶助吳國,以報大恨。乃「修法制,下賢良,選練士,習戰鬥」,為吳國進行富國強兵之道,卓有成效。當然,這時吳國的實力仍然遠遠落在晉、楚兩國之後,但已形成一股新興的勢力,在東方蠢蠢欲動。

  這一天,在吳王闔閭的帶領下,最主要的將領在議事廳聚集。吳王闔閭首先發言道:「若我吳國欲爭霸天下,應從何處先行做起?」說完精芒閃耀的雙目,環顧手下群將。闔閭高大雄壯,方面大耳,面色明潤,不怒自威,決斷而且有懾人的氣魄。眾將一齊沉吟,這問題極為難答,若沒有充分的理由去支持,必遭吳王輕視。

  公卿子山首先打破沉默,揚聲道:「我國偏處東方,與越國為鄰,西北兩方強敵環伺,理應先與外修好,轉而專心內政,待國勢富強,拉近與晉、楚、齊、秦等大國的差距,始可從容定計,切忌時機未熟,便輕舉妄動。」子山為人穩重,一向主張漸進式的國策,故有此議。闔閭淡淡一笑,也不置評,轉眼望向其他各人。

  以勇力著稱吳國,貴為闔閭之弟的夫概王朗聲笑道:「子山此言,未免不合時宜。耍知道在今日這弱肉強食的時代,我雖無害虎之心,虎卻有傷人之意,兼且我國版圖不大,如若龜縮不出,憑這數百里之地,終是難成大事。所以目下當務之急,應著眼於辟地拓展,這樣國勢日強,始有爭勢之望。」這夫概王形態威猛如雄獅,雙目藏神不露,既有謀略又具野心,是吳國最著名的猛將,手上一支長矛從未遇上十合之將,被譽為吳越第一高手。生性兇殘好戰,手下血腥無數,人人驚懼。

  闔閭神色不動地道:「夫概王心雄志高,只不知爭霸之道,應以何著為先?」這一問便問在節骨眼上,每一個國策,都是一種理想和目標,但如何取捨和施行,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夫概王胸有成竹地道:「致勝之道,當避強取弱,例如郯、徐、陳、蔡等小國,可逐漸蠶食,如此累積而進,我吳國必有一日可與晉、楚爭長短。」

  另一大將白喜附和道:「夫概王果然高瞻遠矚,本將甚願追隨旗下,為國爭利。」這白喜與夫概王一向站在同一陣線,共同進退。闔閭見一直沒有作聲的伍子胥面帶冷笑,心下一動,便問:「伍將軍你的意見如何?」

  伍子胥道:「夫概王指出吳國之興,在乎能否擴大幅員,本將完全同意。但對實行的方法,卻覺得仍有商榷餘地。」夫概王面色陰沉,不露半點喜怒變化,他一向與伍子胥不和,這刻心下更是充滿殺機。白喜連連冷笑,嘿然不語。伍子胥也不理會,續道:「我國若要蠶吞鄰近小國,足有餘力。但郯、徐等國雖小,卻與其他大國關係密切,為此一來,我們必犯眾怒,引致列強群起來攻,徒取其辱。」

  大夫鬥辛道:「伍將軍所言甚是。」夫概王和白喜連連冷笑,搖頭表示極不同意。這時形勢非常明顯,這五位吳國最重要的大臣,除子山一人主張緩進外,其他都是主戰派,而主戰派又分為夫概王與白喜一個陣營,伍子胥和鬥辛則是另一種意見。只有吳王闔閭還未表態。闔閭一聲長笑道:「伍將軍究竟有什麼計畫,何礙說出來讓大家研究。」

  伍子胥淡然一笑,露出極強的自通道:「若要爭霸中原,淮河流域便是我等之踏腳石。」闔閭皺眉道:「這一帶乃在楚國控制之下,我等如若染指,豈不是會引起與楚國的正面衝突。」

  夫概王哈哈一笑道:「那伍將軍就正中下懷了。」原來伍子胥原為楚人,因父兄族人均被楚王所殺,故志切復仇,夫概王這就是在暗諷他別有私心。

  伍子胥並不理會,他為人城府很深,等閒不會流露心內的感情,這時他滿面風霜,因過度思慮而略帶蒼老的面容,不見絲毫波動地道:「我若強大,必不容于楚國,況且我國東面是大海,沒有擴張餘地,南方是落後地區,取之無用,向北,齊、晉、秦列強豈容我勢北伸,所以我等如謀躋身上國,必須先擊敗楚國。若要擊敗楚國,就要先取淮夷。這淮夷之地,土地肥沃富裕,又盛產銅礦,必可助我國霸業。」

  這一番話極有見地,吳王闔閭點頭不已。連夫、白兩人也一時語塞。他們兩人均是有謀有略的名將,自然知道伍子胥所說確屬高見。子山道:「伍將軍之言道盡敵我形勢,但楚國軍力十倍於我,兼且我國地處長江下游,而楚國則居江之上,敵人順江攻我則易,我逆江而上則難;何況楚國水師名震天下,大將如白素功皆是水上名將,我等何能與之抗衡?」子山始終主和而不主戰,但他的見解,正指出了吳國一向屈處下風的因由。

  伍子胥道:「我就是針對這點,定下了幾個對付之法。第一,我們要努力學習陸上攻守之道,特別是精研車戰之術。大王如若批准,我有一故人現在晉國,此人既精於此道,尤熟楚軍戰術,得他來助,當能如虎添翼。」

  闔閭點頭道:「伍將軍心目中的人選必是叛離楚國的巫臣,此人離楚後,親族盡為子反、囊瓦等所殺,血海深仇,果然是理想人選,伍將軍可放手而為。」他對伍子胥這避重就輕、不與敵人在江上交鋒的策略,顯然極為欣賞,要知吳本江湖之國,習水戰而不習陸戰,但從水道與楚爭,實無法勝楚,故這一著實是對症下藥。

  伍子胥道:「其次于我方另一個有利因素,就是利用敵人鞭長莫及的形勢。要知楚國勢力雖能遠達淮河中下游,但因距本土太遠,難以駕馭,故也是其薄弱環節。因此淮夷之地,是我所必爭的,也是能爭的。」頓了一頓,他接著道:「楚國設在此地的三邑─州來、鐘離及巢,是我們的首要目標,只要奪此三鎮,便能控制淮域,大利西進。我們可分三師進擾,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使楚師疲於奔命。」

  闔閭拍案叫絕,連與他一向不和的夫概王和白喜,也不得不點頭同意。但亦更生嫉忌之心。鬥辛這時插嘴道:「在這之前,我們先要經略後方,斷越之援楚。」伍子胥道:「這個必然。」

  闔閭心內歡喜,正要讚賞。那知伍子胥道:「下將還有一個提議。」眾人心下大奇,不知他尚能提出什麼奇謀妙計。伍子胥也不說話,從懷內取出一卷帛書,呈上闔閭。闔閭接過開卷一看,不一刻露出驚詫之色,霍地抬起頭來問道:「此人何在?」

  伍子胥道:「這人十日前由齊國到來臣下之居所求見,獻上所著兵書,真是天縱之才,發盡前人所未發,臣與他論道十日,心想如得此人為我吳國盡力,那怕大事不成。」闔閭仰天長笑:「伍將軍請盡速為本王引見此人,果真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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