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時間在他混沌中以驚人的速度溜跑,當他被一種強烈的危險感覺從深沉至似與天地同遊中醒覺過來,睜眼一看,殘月早移過中天,黑絨氈幕般的夜空嵌滿星辰。究竟那一顆是石青璿死後的歸宿,自己的歸宿又會否是最接近的另一顆星辰,長伴在她左右,完成生前塵世未了的宿願。生命是否受前世今生的因果影響,既是如此,第一個因是怎樣種下來的?

  「這是甚麼地方?誰曾在此結廬而居?」徐子陵收回望往星空的目光,落在負手傲立身前的蓋代邪人「邪王」石之軒身上,微笑道:「邪王因何如此錯蕩?光臨山居?」

  石之軒學他般朝夜空張望,好整以暇的道:「子陵睜目後牢牢瞧著天空,究竟看甚麼?」徐子陵淡淡道:「我在想人死後的歸宿,是否會回歸本位的重返天上星辰的故鄉?」

  石之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語氣卻冷酷平靜,柔聲道:「子陵曉得我來殺你嗎?」徐子陵聳肩灑然道:「邪王既不曉得這是誰人的地方,當然非是專誠來訪,而是跟蹤我們來到此處。事實上邪王一直有殺我之心,只是不願當著希白眼前下手而已。」

  石之軒神情不動,低頭凝望徐子陵,輕輕道:「石某人不是沒有給你機會,若你肯留在幽林小穀陪伴青璿,不過問塵世間事,我絕不願傷你半根毫毛。可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與石某人對你的期望背道而馳。子陵可知你和寇仲已成我聖門統一天下最大的障礙,今晚不狠下辣手,明天恐怕悔之已晚。我故意待至你內傷盡去才現身動手,是希望子陵你死能瞑目,不會怪我邪王乘人之危。」

  接著又歎道:「如此一日間傷勢盡愈,我石之軒不得不寫個『服』字,可正因如此,迫我不得不痛下決心。今晚子陵先行一步,下一個將輪到寇仲。」

  徐子陵長身而起,一種全新與新生的感覺充盈全身,他再感覺不到體內真氣運動流轉,一切發乎自然,就像空氣般任他呼吸吞吐,大海汪洋般讓他予取予求。失而復得後是迥然有異的另一層境界。石之軒目露訝色,沉聲道:「子陵的武功終臻入微的境界,令石某人心中響起警號,這番出手再不會有任何心障,子陵小心。」

  徐子陵曉得此乃生死關頭,必須施盡渾身解數,才有保命機會。卻淡然自若道:「邪王不是有興趣知道這是誰人的幽居?為何不尋根究底,追問下去?」石之軒無法掩飾地露出震駭神色。徐子陵兩手高舉過頭,緊扣如花蕾,無名指斜起,指頭貼合,重演當年真言大師傳他九字真言印訣的第一起手式,暗捏不動根本印,禪喝道:「臨!」

  石之軒容色再變,應聲後撤三步。自徐子陵屢次與石之軒交手以來,尚是首趟把石之軒壓在下風,一小半是靠大幅提升的真言禪力,大半是覷准石之軒唯一的破綻,他心底下永遠的破綻──石青璿。

  石之軒那如堵石牆的真氣直迫而來,令他無法再作寸進,乘勢強攻。石之軒一手負後,另一手前揮,五指綴合成刀狀,鋒銳遙指徐子陵。雙目精芒大盛,長笑道:「好!自我石之軒出道以來,尚是首趟有人能令我甫動手立即屈處下風,雖嫌有點取巧,可是高手交鋒,無所不用其極,當然應算是你的本事。」

  徐子陵不由心中佩服,石之軒的心胸氣魄,大家風範,確異于常人。雙手緊攏胸前,狀如蓮花,不動根本印轉為大金剛輪印。自得真言大師傳法以來,從沒有一刻,他比此時更體會到真言印法與精神相輔相乘,結合無間後的神妙禪力。對不死印法他有更進一步的認識,此法本身根本是無跡可尋,破綻惟在石之軒內心。

  眼前一花,石之軒現身左側,手刀彎擊而來,取點是他左頸側要穴。徐子陵自知永比不過他的幻魔身法,只能以靜制動,手蓮鮮花般盛放,變化出無窮無盡的手印,每個手印均妙至毫巔,似有跡可尋,又似順乎天然,微妙處沒法以任何筆墨去形容。

  「波!」徐子陵一指點出,正中石之軒掌鋒。石之軒往後飛退,徐子陵也被他震得氣血翻騰,蹌踉跌退近丈。自石之軒現身後,他尚是首趟把注意力回到經脈內,生出另一種新鮮的奇異感覺。石之軒沒有乘勢追擊,反兩手負後,卓立遠處,訝道:「子陵竟能封死我後著,教石某人不得不退,此事傳出去,足可教任何人對你刮目相看。不過有利必有弊,坦白說:直到此刻,我始能狠下決心拋開一切,全力出手,直至子陵倒地身亡方始甘休。否則若再給你一年光陰,說不定我『邪王』石之軒也無法置你於死地。奈何!」

  徐子陵微笑道:「原來邪王要下決心是這麼困難。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請邪王指點。」石之軒容色平靜,雙目射出冷酷無情的目光,淡淡道:「說罷!」

  徐子陵清楚感應到眼前的石之軒再沒有任何阻止他殺死自己的心障,且正在找尋最佳的出擊機會,只要自己心神稍有波動,不能保持「劍心通明」的至境,將招來他排山倒海,至死方休的可怕攻擊。緩緩道:「邪王因何要放過婠婠?」

  石之軒皺眉道:「你該想到原因,婠兒乃聖門繼我之後最傑出的人才,如虛彥沒有背叛我,我對她絕不容情,現在卻是愛之惜之仍恐不及。你若擔心我會去對付她,現在該可放下心事。」徐子陵歎道:「邪王有否感到自己陷於眾叛親離的處境?在統一聖門的鬥爭上,控制大局的再非邪王你,而是依附突厥的趙德言,又或是得李淵信任的楊虛彥,更怕是最後的得益者是突厥的頡利。」

  石之軒長笑道:「若出現子陵描述的情況,受到最大打擊的勢將是以慈航靜齋為首的所謂白道。我聖門本來一無所有,故天下愈亂愈好,危機下見生機,大亂後始有大治,此為歷史迴圈的法則,屢試不爽。我聖門飽經憂患,應付危機的靈活遠勝任何人,子陵若想以甚麼民族大義來說動我,實是枉費心機。」

  徐子陵灑然道:「算我說了一番廢話,邪王請賜招。」石之軒忽然環目巡視,目光透窗朝屋內瞧去,臉露驚疑不定的神色。徐子陵的精氣神全集中在他身上,立時生出感應,豈肯錯過如此良機。「兵!」真言吐發。寶瓶氣意到手到,一拳隔空擊出。

  「轟!」石之軒隨意封擋,兩手盤抱,氣柱卷旋而來,硬撞寶瓶氣勁,雙方真氣均是高度集中,其中絕無轉寰或假借餘地。石之軒後退三步,徐子陵像斷線風箏般拋跌往後,恰巧穿門滾入屋內,落地後仍收不住勢子,破簾跌入石青璿的閨房。

  石之軒如影附形的追入屋內,進門後一震停步。徐子陵弓背彈起,手捏外獅子印,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石之軒冷冷瞧著他,並以衣袖抹去唇角泄出的血,點頭道:「寧道奇那趟不算數,自我練成不死印後,尚是首次有人能令我受傷足可令你自豪。」

  徐子陵當然曉得自己傷得更重,适才他中了石之軒的奸計,以為他因想到這可能是石青璿的避世處,心神露出破綻,豈知竟是石之軒故意布下的破綻,使他從上風落回絕對的下風,從天上回到凡間,再不能保持早先無人無我,抽離凡軀的神妙境界。

  兩人隔簾對峙。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勉力提聚功力,道:「邪王不是說過再出手便至死方休,為何又停下來?」「邪王」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厲喝道:「這是否青璿另一個隱居之所?」

  簫音在屋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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