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四七


  §第十一章 道窮則變

  送走桂錫良和幸容後,寇仲策著千里夢到城外散心,獵鷹無名在他頭頂高空盤旋追隨。無論他如何忙碌,總找個時間讓千里夢舒展筋骨,與無名戲耍一番。這可是突利的教導,人和動物需時間培養感情,建立密切的關係。

  無名在天空俯衝而下,寇仲發出鳥言,舉起左臂讓它降落,當堅硬的鷹爪抓上他腕口,他生出與座下愛馬和鷹兒血肉相連的親密感覺。或許會有一天,他落敗逃亡,身邊的兄弟逐一倒下,漫山遍野的敵人從後追趕,而筋疲力盡的他只有愛馬、愛鷹追隨,在失去一切後,他會否學西楚霸王項羽般自盡?

  寇仲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當桂錫良和幸容痛陳利害,拒絕助他奪取江都,使他首次生出身處絕境的頹喪感覺,但卻沒有怪他們不夠朋友,並體會到兩人的苦處。他們現時身分不同,下面有數千弟兄在他們領導下混飯吃,不可能因他一個命令把全體人投進動輒全軍覆滅的險境裡。

  他們的分析更是針對實際情況而發,他縱能攻進江都,可是在李子通準備充足下,他縱能得意一時,卻難持久。即使出現奇跡,他成功把李子通趕走,可是當其他城池的李軍在他陣腳未穩時全面反撲,他絕守不住江都,最終仍難逃被殲的命運,他怎忍心讓信任自己的手下白去送死。

  想起竇建德破黎陽城後的巷戰,他整個背脊涼浸浸起來。當時竇軍以多出敵人十倍以上的優勢軍力,敵方主將又率眾外逃,守城兵員經多天晝夜不眠的苦守致筋疲力盡,士氣低落,他們仍要逐寸逐尺的殺往城內去,為最後勝利付出傷亡慘重的代價。江都可不比黎陽,他縱使盡起彭梁四萬少帥軍攻入城內,仍破不了規模比得上長安皇宮的江都宮,當年若不是籠裡雞作反,豈會那麼容易推翻楊廣。

  他少帥軍大部分將士都是沒上過戰場打過硬仗的新丁,無論訓練如何精良,對自己如何忠心不二,甫上戰場即遇上最慘烈逐街逐巷的鬥爭,怎吃得消。寇仲腦海幻出鮮明的景象:他和手下攀上城牆,突破缺口,殺進城內,蓄勢以待的守軍潮水般從四方八面湧殺過來,箭矢雨點般從牆頭、哨樓和掣高點灑下,帶起一蓬蓬的血肉。皇宮的精兵不斷增援,城外營地的軍隊蜂擁而至。

  寇仲不由打個寒噤,生出不寒而慄的駭然感覺。當洛陽城破,李世民率軍東來,李子通則從後截斷他所有南退的水道陸路,無險可守的彭梁能支持多少天?他應否接受桂錫良和幸容的勸告,趁可以逃走時溜往嶺南?不過這樣他的少帥軍也完蛋了,除宣永的二千手下,蔔天志的巨鯤幫眾,與及雙龍幫數百兄弟,其他人都是彭梁一帶土生土長的人,他們怎能捨下家人,陪他到僻處南隅的地方。宋缺又會怎樣看他?會否因他不戰而逃撤去對他的支持?

  左不行,右不成,左右為難,進退無路的滋味令他難過苦惱得想大哭一場,以宣洩心內怨憤。桂、幸兩人的話,把他最後一個希望粉碎。

  ***

  鄭石如和徐子陵在惠陵外一處山頭亂石堆處坐下密話。鄭石如道:「大約一個月前,宋智來巴蜀見獨尊堡的解暉,帶來宋缺的一封信,信內說得很客氣,宋缺表示為堅持漢人正統,決意全力支持寇仲統一天下,希望以解暉為首的巴蜀各大派系保持中立,待他和寇仲與北方諸雄分出勝負後決定去向。信內沒有半句威脅人的說話,可是卻令整個巴蜀武林反轉過來。今年的中秋你不妨看看,那冷淡淒清的情況肯定會令人心酸難禁。」

  徐子陵開始對這狂放驕傲的人有進一步的瞭解,他的古道熱腸,對平民百姓的關切,絕非那些滿口道德,開口閉口為國為民的人可比。他的關懷是發自真心的。徐子陵皺眉道:「解暉與宋缺一向關係密切,是否因為此須推翻與師妃暄的協議,致惹起軒然大波?」

  鄭石如歎道:「事情若是這麼簡單就好哩!接信後三天,解暉與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鷹王』角羅風和彝族的『狼王』川牟尋在獨尊堡舉行漢族和巴蜀四大少數民族的高峰會議,讓眾族主親閱宋缺的手書。由於此事關係重大,四大族主都不敢倉卒決定,須回去與族中長老商量。可是解暉在會上指出宋缺此信來得太遲,而他更不看好寇仲,登時在會上引起一番爭議,最後不歡而散。」

  徐子陵聽得大感意外,好一會才道:「宋智當時仍在成都嗎?」鄭石如答道:「宋智在成都逗留兩天便離開,解暉是在宋智離開後召開此會。」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缺並不是請解暉站在他的一方,只要他保持中立,解暉的兒子解文龍娶的又是宋缺之女宋玉華,為何解暉卻是逆宋缺意見的人,而其他少數民族反肯聽宋缺的勸告?」

  鄭石如道:「還不是私心作祟。李淵曾先後派來三個使者與解暉密談,內容如何外人當然無從知道,可以推想是李淵許以爵位厚祿,因為每趟使者離開後,獨尊堡均大事慶祝。」徐子陵道:「我們很難怪責解暉,江湖上一諾千金,他既答應洛陽城破後歸唐,當然不能因宋缺一封信推翻協議。」

  鄭石如哂道:「問題是現在並非一般江湖協議,而是關乎到巴蜀的存亡。你不知道宋缺對巴蜀的影響有多大,宋家控制著輸入巴蜀的用鹽,過半的貿易都掌握在他手上,宋家的水師船隊更稱霸南海和長江,隨時可從水路攻來。這些還不是問題,問題在宋缺的威脅力,誰不曉得宋缺不但是天下第一刀,更是雄材大略的軍事地理大家,違逆這樣一個人的意旨,後果實不堪想像。」

  徐子陵道:「鄭兄對宋缺有這樣的瞭解並不出奇,可是四族之主為何如此忌憚宋缺?」鄭石如道:「應說是尊敬才對。在他們心目中,宋缺是最能善待少數民族的漢人,做交易從不會騙他們半個子兒,對嶺南一帶的眾多弱勢民族更是愛護有加。若要巴蜀各族的人挑選他們最擁戴的天下之王,必是宋缺無疑。」

  徐子陵苦笑道:「可惜與他關係本是最密切的解暉卻不會從這立場去看整件事。但坦白說,我反覺得解暉的看法明智正確。若他推翻與李淵的協議,必若怒李淵,而目前則是李閥占盡優勢,宋缺能統一南方形成對峙之局已相當不錯。為龐大的家族設想,解暉不是沒有他反對宋缺的苦衷。」。

  鄭石如沉聲道:「請恕我直言,子陵犯下解暉同樣的錯誤,就是低估宋缺。要忍,宋缺比任何人都能忍。故能避過與楊堅衝突,多年來在嶺南養精蓄銳,培植各方面的人才。以楊堅的實力,仍不敢冒險進軍嶺南,可見對宋缺的畏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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