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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十二章 慘陷敵局

  徐子陵見過石之軒三種截然不同的臉目:一派邪王本色、辣手無情的石之軒;佛光照人,橫看豎看都是得道高僧款兒的無漏寺方丈;最後就是眼前這內心深藏無盡苦痛孤獨的落魄文士。大雪像兩道簾子般把橋底變成一個彷似與外世隔絕的天地,外面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失去所有實質的感覺。偶有其他船隻闖入,瞬又離開,短暫地把內外兩個天地連系在一起。

  石之軒低沉的聲音又在橋底的封閉空間響起,只聽他道:「自從她死後,我從未試過如此孤獨。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為何我要這般做。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充滿深刻痛苦的自責和懊喪。徐子陵呆看著他,眼前的一切毫不真實,「邪王」石之軒竟在他面前懺悔自責,說出去包保沒有人相信。

  忽然間,他明白到他的破綻是他的確對石青璿的生母碧秀心動了真情,他不是捨棄石青璿,而是怕面對石青璿。上乘先天內功最重心法修養,他是因心中死結難解,才使不死印法出現破綻,致敗于寧道奇之手。而邪帝舍利可能是他唯一補救的方法。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前輩怎樣看穿我的真正身分?」石之軒劇震一下,緩緩抬頭,雙目悲傷的情緒盡去,代之而起是銳利如刀刃的閃閃邪芒,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徐子陵心叫不妙,怎料到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就把另一個可怕的石之軒請神般的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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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達志凝望窗外,緩緩道:「大雪總令我想起塞外的風沙,人世間令我心動的事數不出多少件;可是我卻會對著一團龍捲風下跪,為裂破沙原上空的霹靂電閃熱血沸騰。在大自然的力量下,人是那麼渺小。這番心事我尚是首次向人透露,因為閣下不但有資格作本人的敵手,更是個值得尊敬的硬漢子。」寇仲微笑道:「原來可兄的飲酒談心不是說著玩的,讓小弟敬你一杯。」

  兩人欣然舉杯相碰,飲至滴酒不剩,相視一笑,氣氛表面融洽無間,但雙方均看到對方眼內暗藏的濃烈殺機。寇仲露出思索緬懷的神色,徐徐道:「猶記得功夫初成時,我在一個小穀之內,忽然間感到整個世界都與前不同,我的感官像提升了層次,看到和感受到平時疏忽的事物,本來平凡不過的花草樹木,都像活過來似的,其肌理色彩,豐富動人至令人灑淚。但這感覺只維持幾天,一切又習以為常,我仍很懷念那一刻的感覺。」

  可達志拍案歎道:「這正是所有人的通病,一旦習慣,便屬平常,再沒有任何新鮮感。女人亦如是,富貴榮華,亦不外如是。」寇仲苦笑道:「若非我曉得你是甚麼人,定會以為你想勸我退隱江湖。但問題是儘管失去新鮮感,但得而復失,打回原形,實比從沒得到更令人難以接受。試想可兄若被人廢去武功,可捱得多少天?」

  可達志舉起酒壺,為他斟酒,笑道:「說得好,確是不能回首。想到終有一天,能與你老哥分判生死,可某已對生命充滿渴望和期待。」寇仲心道說不定今晚將可如你所願,舉杯道:「這一杯就為我們的未來飲勝。」兩人轟然對飲,意態豪雄,不但旁人側目,惹得李密、晁公錯等也朝他們瞧來。

  寇仲暫得可達志的照拂,並不把任何人的注意眼光放在心上。可達志湊近少許,低聲道:「我曾到下麵看過,要從那沼洞逃生似近乎神跡,苦非有此瞭解,少帥以為小弟仍有耐性在這裡跟你喝酒談心嗎?」寇仲微笑道:「你倒夠坦白,我也就長話短說,我敢以人格擔保,今晚拿來的是千真萬確的邪帝舍利,這種異寶豈是常物,想魚目混珠只是笑話。」

  可達志雙目精芒劇盛,沉聲道:「如何可保證閣下不會爽約?」寇仲傲然道:「我寇仲兩個字就是保證,否則我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但你們勿要食言,如若既不肯救人,又要奪寶,甚至連我們都要幹掉,我會教你們非常後悔。」

  可達志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意,冷笑道:「舍利既在你們手上,主動亦由你們掌握,我們還能幹出甚麼事來呢?兄弟放心吧!」寇仲裝作漫不經意的把目光投往躍馬橋下,濛濛大雪中,小艇艇尾從橋底下露出小截。

  ***

  徐子陵絲毫不讓的與石之軒對視。一絲陰冷的笑意在石之軒嘴角擴大,平靜的道:「聖舍利仍在下麵,對嗎?」事實確是如此,只不過和石之軒想像中的情況有些小出入,徐子陵坦然點頭。

  石之軒的瞳孔像一雙瞄準徐子陵的刃鋒,再不透露任何內心的情緒,另有種神秘莫測的冷狠沉著,更似與活人身上的血肉沒有任何相連,緩緩道:「看在你沒有騙我份上,我就放你一條生路,立即滾得遠遠的,今晚城門關上後,若你仍在城內,休怪我石之軒沒警告過你。」徐子陵從容笑道:「不是看在青璿份上嗎?」

  石之軒劇震一下,傷感神色一閃即消,回復冰冷無情的神色,盯著他道:「不要讓我對你僅餘的一點好感也失去,對我來說,殺人是這世上少有的賞心樂事。」連徐子陵亦在懷疑早前那個石之軒和現在眼前此君是否同一個人。搖頭喚道:「我根本不需前輩的任何好感,更不願因別人的憐憫而得以苟且偷生。前輩若要殺我徐子陵,請隨便動手。」

  石之軒哈哈一笑,連說三聲「好」後,才微笑道:「殺人也是一種藝術,就這麼把你殺掉,實在是一種浪費,子陵後會有期。」前一刻他還在船內安然端坐,下一刻他已消失在橋外的風雪中,彈起、後退、閃移連串複雜的動作,在剎眼間完成,看得徐子陵整條脊骨涼浸浸的。幻魔身法,確是神乎其技。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呆坐半晌,忽然心生警兆,寇仲鑽進橋底,坐到剛才石之軒的位置,笑嘻嘻道:「和你的未來岳父說了甚麼親熱話兒。」順手執槳,劃進水內。小艇離開橋底,進入漫天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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