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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5 | 上頁 下頁
七七


  離開風雅閣,寇仲仍在思量青青說李元吉潛返長安,密謀對付他們的話。照道理,李元吉會比其他人更肯定他寇仲逃進地底沼洞去,就算大難不死逃出生天,出口亦要在城外的地底河流出地面某一遠處,短時間休想回城,甚至受了重傷。李元吉只要使人暗中留意城門出入的人,命守城和在哨樓的衛兵加強警覺,光天化日下,寇仲休想重返長安而不被發覺。所以李元吉針對的該是徐子陵。

  寇仲記得昨晚才叫徐子陵四處亮相,讓清楚他身分的人從而認定邪帝舍利在他們身上,因為那時並不曉得庫下有庫這回事。想到這裡,再沒興趣返回沙府。徐子陵這一刻在甚麼地方呢?

  ***

  離開打鬥現場和紀倩,徐子陵心中暗罵自己太過張揚,不過剛才被他擊倒的四個京兆聯好手,看似嚴重,其實只是被他擊中竅穴,在幾個時晨內會神智迷糊,難以向任何人敘述詳情,待他們清醒過來,那時「雍秦」將會消失,不留半點讓人追尋的痕跡。

  他忽然生出無家可歸的感覺。在長安這些日子,他總有落腳的地方,列如扮嶽山是回東來客棧,否則便到侯希白的多情窩,又或雷九指在崇賢裡的「行宮」,至乎高占道的藏身處,每個地方都給於他「家」的感覺。但現在卻是家不成家,再沒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寶庫則要到入黑後才能潛進去。

  偌大的長安城,仍是那麼熱鬧和充滿新春的氣氛,他感到的只是危機四伏的另一面。與街上其他人相比,他似若活在另一個只有仇殺爭強的人間世內。「庫下有庫」這個誤會,使他和寇仲暫時盡失優勢,認定邪帝舍利不在他們手上的敵人,誰肯放虎歸山,縱龍出海。

  祝玉妍和趙德言仍未動手,只因弄不清楚為何寇仲能輕輕鬆松地返回長安城的地面,所以仍須少許時間去追查考慮。該到甚麼地方暫避風頭火勢?他發覺自己慣性的來到永安渠旁,心中苦笑,放慢腳步,沿岸漫行。永安大渠上的舟船往來,回復新春前的頻密情況,遠方天際積聚大團烏雲,顯示另一場大雪正在醞釀中,不久後會再次君臨這座早鋪上白色外衣的名城。

  就在此時,一把熟悉的聲音從身後河面傳來道:「小兄弟!可否登船一敘。」徐子陵差點魂飛魄散,別頭瞧去,身穿儒服,狀若神仙中人的魔門大邪人石之軒正安坐一艘小艇上,悠閒的撥動從船尾探入水面的單槳,雙目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徐子陵心中叫苦,如若動手,不用三數招,石之軒立即可認出岳山原來是徐子陵的另一個化身,這是徐子陵最不願暴露的身分。

  緊握一下在袖內鑄上「雍秦」名號的一對護臂,徐子陵的心才定下些兒,把心一橫跳上石之軒泊往岸旁的小艇,在艇頭坐下。石之軒深深朝他凝視打量,嘴角露出一絲令人難解的笑意,木槳劃進水內,艇子緩緩移動。

  ***

  蹄聲轟鳴。寇仲心中暗歎,停下步來。可達志和十多騎突厥騎士,馳至他旁勒馬停下,微笑道:「神醫請上馬。」寇仲不悅道:「老子現在沒空,有甚麼事留到今晚再說吧!」心中暗懍,可達志像隨時可找到他的樣子,肯定是一直有他的人在暗中監視自己,而他們更有一套在城內特別的通信方法,所以才有現在般被截街頭的情況發生。

  可達志跳下馬來,保持笑容地客氣的道:「莫先生萬勿誤會,可某只是想瞭解一下先生在何處發現聖舍利,假若先生不願向言師解釋,我們可找個地方說話,一買一賣,講的是公平交易,先生好應解去我們的疑竇。」寇仲當然曉得此刻動手對他毫無益處,還會牽累常何和沙家,拿他沒法,只好道:「橫豎小弟正餓著肚子,可兄有甚麼提議。」

  可達志道:「福聚樓今天開張營業,可某特別在那裡訂下檯子,好和先生飲酒談心,先生請!」寇仲生出被押解重犯的感覺,無奈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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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在徐子陵頭皮發麻,如坐針氈下度過的沉默後,石之軒收回俯視河水的目光,仰天歎道:「很快就有場大風雪。」徐子陵不知該怎麼答他才對。石之軒朝他望來,閒話家常的問道:「子陵為何不留在巴蜀?」

  徐子陵早猜到他看破自己的身分,但聽他親口道來,仍忍不住心內的震撼,深吸一口氣道:「我仍未想到要在任何一處停留下來。」石之軒點頭沉重的道:「答得好!答得好!你曉得我是誰嗎?」

  徐子陵:「本來不曉得,現在知道啦。」石之軒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神轉柔,似是喃喃自語的道:「青璿好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石之軒目光倏地變得無比鋒利,似能直看進徐子陵的肺腑內去,平靜的道:「你聽過她的簫藝嗎?是怎麼樣的?」

  冰寒的河風迎著船頭吹來,徐子陵感到背脊寒颼颼的,但一顆心卻熱起來,回憶起當日在成都獨尊堡近處聽石青璿憑窗奏簫的動人情景,一時竟渾忘對坐的乃天下武林無不畏懼的混世魔王「邪王」石之軒,輕輕道:「她的簫曲似是對命運的一種反抗。」石之軒劇震道:「甚麼?」

  徐子陵大訝下朝石之軒望去。在這一刻,石之軒再沒有絲毫邪惡陰險的意味,只像一個畢生失意的離鄉遊子,在偶然的機會下,聽到來自早被遺忘的家鄉的珍貴資訊,難以排遣心懷的愁緒。石之軒雙目湧現剪之不斷既深刻又複雜的感情,微泛淚光,唱道:「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得與君絕。」

  無論徐子陵如何猜想石之軒的反應,仍猜不到他的情緒會激動至慷慨悲歌。他的歌聲疲憊蒼涼,把他心內深藏的痛楚以一種近乎自戀和耽溺的方式釋放出來,像一段公告天下的懺情書,充滿灰黯艱澀的味道,誰能不為之動容。這幾句的詩文是說只有高山變為平地,江水枯竭,冬天響雷,夏天大雪,天地合攏,才能與所愛斷絕情義。如此深情出現在一個親手設計害死自己嬌妻的大邪人身上,分外使人感到他的矛盾和自責。

  徐子陵無法把扮作岳山時心狠手辣的對手,與眼前這神傷魂斷,灑傲不群,又充滿才情,文質彬彬的人連系起來,一時欲語無言。他首次體會到侯希白說石之軒有雙重性格的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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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正憑窗下望,赫然見到徐子陵的雍秦正和一個中年儒士乘艇而過,心內的震駭是非任何語言可以形容。他直覺感到此人正是石之軒,因他曾從徐子陵口中聽過對石之軒衣著外貌的形容。幸好可達志坐的位置看不到河內的情景,兼且正在點菜,茫不知寇仲給嚇得出了渾身冷汗,魂飛魄散。小艇在橋底停下。

  為怕惹人注目,可達志的手下在門外散去,沒有跟到二樓來。樓上鬧哄哄一片,坐滿客人,其中一桌是李密和晁公錯,只看李密沒被邀往春狩,可想見他在李閥眼中的地位。可達志遣走夥計,向寇仲道:「對可某先前的問題,先生有甚麼話要說的呢?」

  寇仲此時判斷出石之軒對徐子陵暫無惡意,雖仍大惑不解,但心兒總安定下來,腦筋轉到可達志身上,曉得自己若表示出不知庫下有庫的事,任自己說得天花龍鳳,休想可達志肯信舍利在他手上。只恨自己若說知道庫下有庫,仍是不妥,因為李閥方面的人早肯定他和徐子陵沒有進入下一層的寶庫,事實亦是如此。可達志擺明是一言不合,就揭破他的身分,免得他有機會逃離長安。

  寇仲從容一笑,壓低聲音道:「敢問可兄,若我真的是從沼洞逃生,現在能否和你坐在這裡喝酒聊天呢?咦!又下大雪哩!」可達志往窗外望去,一球球的雪花從天上降下,來勢比以往大雪更來勢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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