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4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叮!」兩個杯子碰一記,寇仲喝下這杯祝茶後,道:「有沒有能脫身的預感?」徐子陵苦笑道:「你當我能未卜先知嗎?不過根據徐某人的判斷,經昨夜一役,四僧該摸清楚我的底子,再無可能行險僥倖,而要憑真功夫脫身。正如伏老騫說的:我們只能應試交卷,而不能弄巧作弊。」

  寇仲點頭道:「你剛悟得的心法非常重要,橫豎他們不是要活宰我們,我們就借此機會盡展所長,輸了就改去找宇文化骨算帳,但你可不要故意輸掉才成。」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我若這麼做,怎還配作寇少帥你的兄弟?更何況現在我真的想入關一開眼界。」

  寇仲愕然道:「有甚麼眼界可開的?」徐子陵微笑道:「都是你不好,想出由我扮嶽山去探訪老朋友李淵這方法,令我不單大感刺激有趣,並覺說不定還可破壞石之軒的陰謀。」

  寇仲搖頭歎道:「說到底你都是認定我起不出寶藏,還說甚麼兄弟情深。」徐子陵顯然心情大佳,笑道:「少帥息怒,但客觀的事實絕不會因人的主觀意志而轉移。先不說我們找到寶藏的機會非常渺茫,就算找到也難以搬走,你只好守諾認命,我又何樂而不為。」

  寇仲哈哈一笑,旋又壓低聲音道:「小子是否因仙子也動凡心而心花怒放?」徐子陵哂然道:「你愛怎麼想都可以,時間差不多哩!能被佛門四大頂尖高手圍攻,想想都覺得是種榮幸。」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猛地立起,仰天笑道:「是龍是蛇,還看今朝。井中月啊!你勿要讓我寇仲失望啊!」

  ***

  兩人步出董家酒樓,同時往天上瞧去,只見點點雪花,徐徐飄降,填滿整個天空,剎那間將先前的世界轉化到另一天地。每點雪花都帶有飄移不定的性格,分異中又見無比的統一。天街仍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熱鬧情景,往左右瞧去,較遠的地方全陷進白濛濛的飄雲中,為這洛陽第一大街增添了豐富的層次濃淡,有如一幅充滿詩意的畫卷,把一切都以雪白的顏色淨化。洛陽的居民為此歡欣雀躍,以歡呼和微笑迎接瑞雪的來臨。

  寇仲笑道:「我們甫出門口即下雪,這算是甚麼兆頭?」徐子陵正別頭凝望另一端消失在茫茫雪雨裹的天津橋,欣然道:「管他娘的甚麼凶兆吉兆,總之我現在感到心暢神舒便成。」

  不約而同下,兩人加入天街的人流,朝天津橋開步。他們大異常人的體型氣度,立時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寇仲與徐子陵並肩而行,歎道:「誰會想到我們是到至善寺與佛門最厲害的四個和尚決鬥,而此戰又可能關乎到天下盛衰興替的大事?」徐子陵心中一陣感觸,想起生命夢幻般的特質,點頭道:「我們在揚州混日子時,沒想過有今天此日吧?」

  寇仲一拍他肩頭哈哈笑道:「說得好!那時我們只是兩個不名一文的無名小卒,每天都為明天如何填飽肚子苦惱,還要動腦筋去應付言老大,想想都覺得現實做夢般虛假。更怕跌一跤醒過來,仍是睡在揚州廢園的狗窩裡。」

  兩人步上天津橋,雪花下得更大更密,洛河和長橋均被濃得化不開白皚皚的冬雪籠罩,茫茫一片。徐子陵在橋頂停下來,目光追隨一艘沒進雨雪深處的風帆,忽然道:「為何你不願去見李秀寧?」寇仲虎軀微顫,雙手按欄,低首俯視洛河,雪花飄進長流不休的河水裡,立被同化得無痕無跡,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和不經意。苦笑道:「教我怎麼答你?相見爭如不見,我只會令她失望。」

  徐子陵道:「假設你遇上她時名花尚未有主,你的命運會否因而改變過來?」寇仲搖頭道:「誰曉得答案?那時我們的身分太過懸殊,若我們當年就那麼跟了李小子,今天頂多只是天策府的兩個神將天兵,很難會有現在的得意際遇。禍福無門,恁是難料。」又岔開話題道:「嘿!師妃暄終於會臉紅哩!」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總是死性不改,不肯放過這類話題。師妃暄怎說仍是凡人,自然有凡人的七情六欲,間中臉紅有啥稀奇,何況你的說話是那麼的大膽無禮。」寇仲笑道:「她並非凡人,而是自幼修行把心湖練至古井不波,棄情絕欲的凡間仙子,她肯為你臉紅,可見到達情難自禁的地步。不是我說你,你這小子實在太驕傲,就算心中歡喜上人家姑娘,仍只藏在心內。」

  徐子陵不由想起石青璿,歎道:「緣來緣去,豈可強求!每個人也有自己追求的理想和目標,強要改變不會有甚麼好結果的。或者忽然有一天我想成家,想法又會改變過來。」寇仲歎道:「你徐子陵怎會成家?照我看你只會是只閑雲野鶴,尋尋覓覓,卻又無欠無求的了此殘生。哈!了此殘生。」

  徐子陵想起素素,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傷情。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跟他一起步下天津橋,若有所思的道:「真奇怪!這場飄雪像觸動了我們心靈內某一境界,勾出記憶深處某些早被淡忘的事物。我們腳踏的雖是洛陽的天街,但感覺卻像回到兒時的揚州城,換過另一種更能牽動內心的方式去討論令我們神魂顛倒的標緻娘兒,談論未來的理想。」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當年我們確是無所不談,更不斷憧憬將來。眼前我們像得到很多東西,但又若一無所有。究竟是否真有命運這回事?」

  寇仲沉吟道:「你也知我以前從不真的相信命運,好運壞運只是當話來說。可是在經歷這麼多事故後,我再不敢遽下斷語。無論我們到那裡,宿命總像緊緊纏繞我們。例如娘死前為何會告訴我們楊公寶藏的藏處,為何我們又會遇上設計寶藏的魯妙子?更那麼巧寶藏就在關中,還牽涉到爭天下做皇帝和正道魔門的鬥爭,千絲萬縷,總要將我和你捲進去似的。這不是宿命是甚麼?」

  只下這麼一陣的密雪,東都洛陽換上雪白的新衣,所有房舍見雪不見瓦,長街積起一層薄雪,剛留下的足印車痕轉瞬被掩蓋,過程不住的重複。兩人漫不經意的轉入通往至善寺的街道,純淨樸素的雪景使他們心中各有沉溺,不能自已。雪點變成一拳拳的雪球,彷佛由一滴滴剔透的冰冷淚珠,變成朵朵徐徐開放的花朵,美得教人心醉。

  倏地停下,至善寺敞開的大門正在眼前。陣陣梵唱誦經之聲,悠悠揚揚從大雄寶殿中傳來,配合這雪白蒼茫的天地,分外使人幽思感慨,神馳物外。寇仲虎軀一震道:「為何剛才我完全忘記了到這裡來是要面對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戰?」徐子陵心中亦湧起奇異無比的感覺。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豪情狂起,哈哈一笑,大步領先跨進寺門內去。徐子陵緊隨在後,在這一刻,他完全不把勝敗榮辱放在心上,就像從天降下的瑞雪。萬古長空,一朝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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