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4 | 上頁 下頁
一四


  寇仲從腳開始,仰首望往崔紀秀再無半點生機的臉容,脊椎間寒浸浸的。崔紀秀的長劍斷作兩截,棄在草地上,人卻給掛在樹丫處,像先前的手下般,渾身不見傷痕。寇仲雖不清楚崔紀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該可臻高手之列,否則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逃到這裡來,且至少比手下擋格得對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實,才深切體會甚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人下手的時間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將追上敵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敵人逐一幹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問辦不到。崔紀秀的佩劍是被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斷,利器雖及體而止,但發出的無形氣勁卻直侵敵體,震斷崔紀秀的心脈。如此武功,確是駭人聽聞。寇仲搖搖頭,暗呼厲害,這才離去。

  ***

  來人正是川幫大當家范卓的美麗女兒范采琪,身上的彩服勁裝益發襯得她像開屏的孔雀,腳踏小蠻靴,那晚的腰鼓被馬刀代替,來到頭皮發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插腰,青春煥發的俏臉卻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長而翹起的睫毛下晶晶閃閃的,道:「原來是前晚喪父,今晚便來散花樓鬼混的姓弓傢伙,侯希白那言而無信的騙徒滾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才記起侯希白當晚為脫身計,許下到川幫總壇拜會她的諾言。不用說是老侯爽約。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印卷》,侯希白恐怕連自己的名字都忘掉,那有閒情去敷衍這刁蠻女。至此他深切體會到處處留情的煩惱,在侯希白或會甘之如飴,不過現在卻要由他來承受。只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范小姐請見諒。」範采琪嬌哼道:「你不是約他來這裡風流嗎?到此刻仍要說謊。」

  徐子陵心懸鄭石如那邊的情況,只是苦無跋鋒寒一心二用之術,歎道:「上趟小弟不是說謊,而是圓謊,范大小姐請明察。」範采琪竟「噗哧」嬌笑,退後幾步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處,托起香腮,笑意盈盈的道:「你這人外貌雖嚇人,但聲音和說話都很好聽,人家便將就點把你暫收為俘虜。除非侯小子自動現身,又或你把他交出來,否則不准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說話之際,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鄭石如那邊去,剛好一曲唱罷,鄭石如似要離開。徐子陵忙長身而起,尚未開口說話,範采琪掣出彎圓的馬刀,割頸而來,威勢十足,靈巧狠辣。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傷她的大前題下,想把她甩掉將大費周章。總不能邊打邊去追蹤鄭石如,此時甚至不能傳出任何打鬥的聲音。忙舉手表示投降,坐回椅裡。

  範采琪的刀鋒在他鼻尖前寸許處示威的劃過,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裡,得意洋洋道:「原來你的手腳這麼差勁,乖乖的給我坐著。否則我就在你另一邊的粗臉弄出另一道的疤痕來,奴家可不是說笑的。」聽著鄭石如的足音逐漸遠去,徐子陵只好大歎倒楣,原先還以為青樓運轉,現在才知青樓黴運依然故我。為今之計,只有待鄭石如遠去後,設法脫身,再作打算。無奈的呆瞪著她。

  範采琪忽又秀眉輕蹙,嗔道:「瞪著人家幹嗎?我是生出來給你橫看豎看的嗎?」徐子陵長身而起,油然道:「大小姐請恕弓某失陪。」

  範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動手,有人在門外嚷道:「侯公子信到。」范采琪聽得侯公子之名,立把徐子陵忘得一乾二淨,雀躍道:「信在那裡。」徐子陵暗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就那麼和送信來的文姑擦身而過,揚長去也。

  ***

  寇仲來到被燒成頹垣敗瓦的村莊,戰事早成過去,泊岸的三艘「賊船」亦已遠遁,歐陽倩的俚僚武士正在收拾殘局。他為免應酬,繞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間小茅屋,逕自爬上土坑躺下來。避難的俚族村民仍未回來,他樂得一個人清清靜靜,但心中卻思潮起伏。究竟是誰殺死崔紀秀那批人?這沒有露面的高手,手底之硬實可與祝玉妍比擬,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搶先一步幹掉崔紀秀等人,對寇仲則像不含敵意。

  真想不到會在這種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異的事。在南方,「天刀」宋缺之外誰人高明若此?想著想著,寇仲酣然入睡。

  ***

  剛踏出散花樓的外院,橫裡有人閃出來,一把扯著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賜,並不太好。你見到鄭石如嗎?」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蹤似的,走得非常匆忙。來!這處太礙眼,若給那刁蠻女纏上,將更不妙。」

  徐子陵隨他往南轉進一道小巷,再躍上瓦頂,逢屋過屋,片刻後來到一宏偉建築物的瓦脊處,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牆內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徐子陵奇道:「這不像一般人家,烏燈黑火的。」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聲道:「連我都不知為何會帶子陵兄到這裡來。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愛在晚上到此處想事情,從沒帶任何人來過,或者是因我把你當作真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鄭石如的事拋開,笑道:「你不用研究那半截的『不死印卷』嗎?為何摸往散花樓去?」侯希白坐到瓦脊處,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環目一掃李家祠外延伸往四面八方至城牆而止的點點燈火,苦笑道:「我正因差點想破腦袋,才到散花樓去嗅嗅女兒家的香氣,希望得到些靈思。唉,小弟現在頭痛得要命,所有句子只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確是石師的手筆。」

  徐子陵沉吟道:「照殘卷來看,令師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門的無上功法,把補天和花間兩種極端的心法統一起來呢?」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這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假若補天和花間的心法是兩個輪子,那佛門的心法就是把輪子連起的輪軸,如此車子才能移動。」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說過花間和補天兩派武功各走極端嗎?以輪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當,因為輪子無論在結構和性能上都沒有任何分別。」

  侯希白肅容道:「這是石師在卷內打的比喻,輪子本同,但因位置有異,可變成截然相反的東西。像生和死表面雖似相反,其實都由生命而來,只因一為始,一為終,才變成相反的事物。花間派專論生機,補天派則講死氣。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兩派便可統一,而關鍵處正是石師從佛家參詳出來的法印。」

  徐子陵聽得頭都大起來,開始有點明白碧秀心為何看得縮減壽元。拋開這問題不理道:「看來小弟都幫不上忙,侯兄也不可太勉強自己,我尚有事要去辦。」侯希白斷然道:「當然該和鄭石如有關。我是難辭責任,若子陵兄不讓我幫手,我的心會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這心意已足夠啦!侯兄還是……」侯希白截斷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辭,就太不夠朋友。徐子陵可以義無反顧的助侯希白奪取印卷,侯希白難道見你有事也袖手旁觀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應,侯兄是否認為有可能呢?」侯希白失聲道:「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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