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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第六章 乍聞喜訊

  江文清坐在內堂,神色平靜。

  兩個伺候她的小婢,見劉裕到,慌忙施禮,一副戰戰兢兢的神態,令劉裕忽然感到自己正如日中天的權力威勢。江文清先命兩女退下,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看著劉裕在她身旁地席坐下。

  劉裕看得出江文清是經細心打扮過,臉抹紅妝,石黛畫眉,頭戴小鳳冠,耳掛鎏金嵌珠花玉環,身穿燕尾花紋褂衣,披搭五色絲棉雲肩,猶如霓虹彩霞,飄曳多姿,令她更添高貴的嬌姿美態。

  若讓任何不知她底細的人此時見到她,只會以為她不知是哪家豪門的美麗閨秀,而沒法想像她在怒海戰船上指揮若定的英姿。

  劉裕心中湧起沒法說出來的感覺,眼前的美女就像只為他而活著,向他展示最美好的一面,更以實際的行動,表明了無心於江湖的心跡。或許這只是一種錯覺和誤會,但在這一刻,他的確有這個想法,且深信不疑。

  劉裕心中被濃烈的感情佔據。眼前人兒是他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他可以向她傾吐任何心事,當然不包括任青媞在內。而更不用擔心她會害自己,因為他們的命運已連結在一起,他的榮辱,就是她的榮辱。

  又或許他永遠無法對她生出像對王淡真或謝鐘秀,那種如山洪瀑發般的激烈情懷,但他們之間卻有著最深厚的感情,不但不會被時間沖淡,反會隨時間不住加深,仿如長流的小河,終有一天注進大海裡,再不受邊際的局限。

  劉裕平靜下來,因擾他多天波動不休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江文清向他展現甜蜜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劉郎呵!最沒有可能辦到的事,你都辦到了。當聽到你攻入建康的消息,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抵達建康,方肯真的相信。爹在天之靈,當非常欣慰。」

  聽著江文清溫柔動人的聲音,劉裕感到整個人放鬆下來,勞累同時襲上心頭,只想投進江文清的香懷裡,忘掉了一切的狠狠睡一覺。被催眠了似的道:「我很矛盾!」

  話出口才曉得不妥,江文清興高采烈的來到建康,自己怎可大吐苦水,掃她的興?江文清理解的道:「是否感到負在肩上的擔子太重,有點兒吃不消呢?」

  劉裕愕然道:「文清真瞭解我。這個大統領的位子不容易坐,如果幹掉桓玄後,我和文清可以攜手到邊荒集去,我會感到輕鬆很多。」

  江文清微笑道:「你以為還可以退下來嗎?你只有堅持下去,還要比任何人做得更出色。」

  劉裕苦笑道:「正因我完全明白文清的話,方會感到矛盾。」

  江文清道:「我知道你是因受鐘秀小姐過世的事影響,所以心生感慨,人總會有情緒的波動,過去了便沒有事,何況有人家陪你呢?」

  劉裕暗吃一驚,江文清的耳目真靈通,不過也難怪,自己的親衛裡,不乏來自大江幫的人,謝鐘秀的事當然瞞不過她。江文清該不曉得自己和謝鐘秀之間真正的關係,否則不會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語調說話。

  江文清輕柔的續道:「我剛和劉先生談過話,他說你把朝政全交給他打理,令他可以放手革故鼎新,首先是整頓法治紀律,然後再推行利民之策。所以你到建康只五天光景,建康便有煥然一新的氣象,不論上下,都奉公守法,不敢逾越。」

  劉裕歎道:「政治我根本不在行,幸有劉先生為我出力。」

  江文清欣然道:「勿要妄自菲薄,知人善任,正是治國之主的先決條件。否則朝政紊亂,一個人怎管得這麼多事?」

  劉裕沮喪的道:「當統領已令我感到負擔不來,皇帝嘛!我現在真是想也不敢想。桓玄稱帝,建康的高門已沒法接受,何況是我劉裕一介布衣。」

  江文清斂起笑容,平靜的道:「不管你心中有甚麼想法,難道你認為自己仍有別的路可走嗎?」

  劉裕呆了一呆,沉吟道:「我不太明白文清的意思,一天我軍權在手,誰能奈何得了我?」

  江文清淡淡道:「如果你真的這樣想,便大錯特錯。或許有你劉裕在的一天,的確沒有人敢拂逆你。但你走的路子,只是重蹈桓溫的覆轍,而你的兒子,更會踏上桓玄的舊路。為了我們的將來,你必須面對現實,絕不可以感情用事。」

  劉裕愕然看著她,好一會後才以詢問的語調輕輕道:「我們的未來?」

  江文清霞燒玉頰,垂下螓首,嬌羞的點了點頭。

  劉裕渾身劇震,忘情的嚷起來道:「我的老天爺!文清不是哄我吧?」

  江文清白他一眼,嗔道:「都是你不好!」

  劉裕再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趨前探手抓著她香肩,顫聲道:「我們的孩子……」

  江文清投入他懷裡,用盡氣力抱緊他,再不肯說話。

  劉裕生出全身麻痹的奇異感覺。懷內的美女竟懷了他的孩子。不久前他便如眼前這般擁抱著謝鐘秀,可是謝鐘秀已玉隕香消,他已失去了謝鐘秀,再不能承受失去江文清的打擊。

  他生出和江文清血肉相連的親密感覺。在這一刻,他曉得自己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作出任何的犧牲。他會用盡一切力量去保護他們。令他們得到幸福。他像從一個夢醒過來般,腦袋裡響起屠奉三那兩句金石良言──你在那位置裡,便該只做在那位置該做的事情。

  在目睹那麼多死亡後,剛剛才舉行過葬禮,而就在這個時刻,一個新生命就要誕生了,且是他的骨肉,那種對比是多麼的強烈。劉裕感到腦筋前所未有的清晰,完全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他創造了時勢,但這個他一手形成的形勢,卻反過來支配著他,令他欲罷不能。既然實況如此,又沒有退路,他最聰明的做法,當然是只做應該做的事,文清對政治的敏銳,實在他之上。

  劉裕輕柔的撫摸江文清纖滑的玉背,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告訴我該怎麼做吧!我全聽你的吩咐。為了我們的將來,我會好好的學習。」

  ***

  平城。崔宏進入大堂。偌大的空間,只有拓跋珪一人據桌獨坐,神態從容冷靜,若有所思。

  崔宏直抵桌子另一邊,施禮道:「族主召見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拓跋珪示意他坐下,崔宏在他對面坐好後,拓跋珪朝他望過去,道:「崔卿可有應付慕容垂的良策?」

  崔宏為之一呆,露出苦思的神色。拓跋珪微笑道:「難倒崔卿了。崔卿沒有隨便拿話來搪塞,正顯示崔卿不想向我說空話。想當年對著慕容寶,崔卿計如泉湧,著著精妙,比對起現在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為甚麼會出現這個情況呢?」

  崔宏羞慚的道:「我心中並非沒有應付之策,但卻沒法拿得定主意,因為慕容垂的手段教人看不通摸不透,有太多的可能性。只好待我們對慕容垂軍力的部署,有多一點情報時,方厘定應對的策略。」

  拓跋珪搖頭道:「那時可能已太遲了。我們必須在令我們悔不當初的事情發生前,及早掌握慕容垂的戰略,否則慕容垂絕不會讓我們有糾正錯誤的空檔。」

  崔宏頹然道:「寒冷的天氣和風雪,令我們得到緩衝的空隙,但也限制了我們的行動,令我們沒法掌握慕容垂大軍的動向,也沒法在這階段擬定對策。」

  拓跋珪冷然道:「只要我們能掌握慕容垂的心意,比之得到最精確的情報,並沒有實質上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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