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6 | 上頁 下頁
三〇


  想起謝鐘秀,燕飛的心直沉下去,歎了一口氣。慕清流仰望星空,籲一口氣的悠悠道:「謝氏家風,確是令人景仰,其名士家風、莊老心態,恰是整個名士傳統的結穴和落脈,雅人深致。但謝家子弟又不能不出仕、為官、固位,否則其風流意韻便無所附著,也令其家史更多彩多姿、起伏跌宕,恰正反映了整個大時代的傳承、遷變和消亡的過程。唉!我今夜太多感觸了,是否因我已嗅到失敗的氣味?」

  燕飛湧起與知心好友深談的古怪滋味,道:「貴門不是為求奪權,不擇手段嗎?但我怎樣也感覺不到慕兄是這種人。」

  慕清流目光回到他身上,徐徐道:「或許終有一天,我會和燕兄作生死決戰,但絕非今夜。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直至此刻,我仍沒法對燕兄動殺機,不但因為我仍沒法掌握燕兄的深淺,更因為我對燕兄生出親近之心,這令我明白為何向雨田會成為燕兄的夥伴和朋友。」

  燕飛欣然道:「這是不是表示慕兄認為我的提議,有商量的餘地呢?」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後,道:「燕兄可否坦誠賜告,為何這般關懷我聖門的盛衰榮辱呢?燕兄大駕在此,已顯示燕兄掌握到這場換朝之爭的成敗關鍵,令我生出懼意。燕兄放心說吧!我是會為燕兄嚴守秘密的。」

  燕飛道:「我想先弄清楚慕兄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有貴門的其他人,會否挑戰慕兄的決定呢?」

  慕清流啞然笑道:「燕兄的要求很公平,我既要知道燕兄的秘密,當然要先透露自己的底細。坦白說,我和燕兄間誰高誰低,對大局已是無關痛癢。即使我能殺死燕兄,影響的只是拓跋珪與慕容垂間的鬥爭,絕不能左右南方局勢的發展,反只會便宜了南方的勝出者。」

  燕飛點頭道:「慕兄看得很透徹。現今南方的情況,等若箭已離弦,只看能否命中目標。當巴陵重入兩湖幫之手,廣陵則被劉裕攻佔,慕兄當曉得我非是虛言恫嚇。」

  慕清流淡淡道:「燕兄為何獨不提建康的情況,是否有些事是你不想提及的,以免引起我的警覺呢?」

  燕飛心叫厲害,和這人說話須非常小心,一個不留神,又或故意忽略某一方面的事,都會惹他懷疑。幸好李淑莊隻字不提關長春,否則怕他早猜到他們的倒莊大計。

  燕飛道:「在建康我們之間的情況,可以近身搏擊來形容,大家都要展盡渾身解數,不容有失,有些事不便說出來吧!」

  慕清流苦笑道:「這正是我生出危機感的另一原由,令我害怕的地方,就是我們在明,你們在暗,主動權已落入你們的手上。」

  燕飛道:「我很欣賞慕兄的坦白,令我對聖門大為改觀。」

  慕清流沉吟片刻後,道:「事實上我和向雨田都可說是聖門的異種,向雨田之所以會這樣,皆因他的師傅退隱沙漠後,專志修練敝門秘傳的大法,再不過問敝門的事,所以培育出來的徒弟,對敝門沒有歸屬感。而我的情況卻不相同。敝門又可分為兩派六道,其它門派的名稱恕我不便透露,但我所屬的派系花間派,不論武功心法,均在敝門中另闢蹊徑,故培養出來的傳人亦與其它派道傳人迥然有異,對事物更有另一套看法。至於我個人的決定,是否可作為敝門的決定,那就是要看事情的緩急輕重,如是關係到爭天下的鬥爭,那各派、道當有自行決定的權利。如果我認為事不可為,會向其它派、道發出全面撤退的指示,至於他們是否遵從,則不是我可以管轄的事。這麼說燕兄滿意嗎?」

  燕飛默然片刻,然後輕描淡寫的道:「慕兄這般坦白,我也不瞞慕兄,墨夷明正是我燕飛的生父。」

  以慕清流的修養,仍忍不住失聲道:「甚麼?」

  燕飛道:「此事慕兄須為我嚴守秘密,這是我不願讓人曉得、至乎不願提起的事。現在慕兄該明白為何我會與向雨田成為夥伴好友,因為我們可以完全信任對方。」

  慕清流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燕飛歎道:「你們是沒有機會的,關鍵處在桓玄,而桓玄根本不是劉裕的對手,形勢的發展,會令慕兄再不懷疑我的看法。收手吧!只有急流勇退,方可保持貴門的元氣,我實不願貴門毀在我燕飛手上。這是個成者得到一切,敗者輸掉家當的遊戲,中間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如果慕兄堅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我只好用盡全力來打擊貴方,再不講甚麼人情淵源,因為我再沒有選擇。」

  慕清流深吸一口氣道:「聽燕兄的語氣,對如何打擊我們,早已成竹在胸。」

  燕飛道:「慕兄是因測不破我們的手段,致生懼意,對嗎?」

  慕清流雙目精光閃動,沉聲道:「我們可否立下賭約,假如巴陵、廣陵確如燕兄所料,在十天內陷落,我立即向敝門發出全面撤退的指令,但如果燕兄所料有誤,燕兄則須退出南方的紛爭。」

  燕飛想也不想的道:「三日為定。」

  慕清流動容道:「原來燕兄對自己的猜想竟有十足的把握。」

  燕飛道:「慕兄不是想反悔吧?」

  慕清流苦笑道:「我們曾要求桓玄讓我們負責鎮守江陵,那便可以兼顧巴蜀和兩湖的形勢發展,豈知卻給這蠢貨一口拒絕。而燕兄提出的,正是我們最害怕會出現的情況。若讓形勢發展至那種田地,我們若仍不懂收手,便像桓玄般愚蠢。」

  燕飛欣然道:「慕兄確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智者。」接著又道:「我們今夜能在此談笑,正表示我們進入短兵交接的階段,慕兄將會對我們進行全面的反撲,我們當然也不會留手,情況的發展,再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慕兄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嗎?」

  慕清流歎道:「燕兄在建康的部署,我完全猜不著摸不透,燕兄指我能全面反撲,實在太抬舉我了。」

  燕飛微笑道:「以慕兄的才智,雖或未能猜到我們行事的細節,但總能掌握大概。桓玄之所以能輕取建康,全賴建康高門的支持。一旦桓玄失去高門的支持,桓玄也完蛋了。我們就算不作任何事,當桓玄逐漸暴露他的豺狼野性,將會失去高門的心,而目下形勢正依這方向發展,誰都難以改變。」

  慕清流皺眉道:「燕兄為何有這番話呢?」

  燕飛正容道:「我的意思是桓玄必敗無疑,慕兄愈早收手、愈能保持貴門的實力和元氣。燕某之言至此已盡,希望慕兄好好考慮。」

  慕清流道:「如我不能堅持直至賭盤開局,如何向門人交代?燕兄的好意心領了,我仍會留在畫舫,燕兄若想找我說話,我慕清流無任歡迎。」

  燕飛一聲長笑,翻身投進湖水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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