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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自離長安之後,沒有一個女子能令他心動,妖女青媞並沒有使他動心;對謝鐘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處之,可是他總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現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見,感覺異常曼妙,至於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會計較,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門,圍牆門洞均以不規則和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門洞內是庭園佈置,池塘小橋,很有特色,幽深雅致。

  燕飛負手油然穿過洞門,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簾,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裡,一道石橋把亭子和岸接連,小園沒有半點燈火,愈顯得星空深遠無盡。

  不知是否因她的現身,燕飛感到整個人通靈起來,春蟲鳴叫、夜風吹拂、樹木花草的獨有氣味,人工小溪淌流的聲音,各具勝場,整個世界豐盛起來。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夠引人入勝,令人感到生命背後的意義。生存本身已是樂趣。

  這是一種暌違已久的動人況味,勾起他對童年的回憶。在童蒙的時代,他最愛看草原盡處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無有窮盡,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靈裡,眼見的一切均可與自身聯結起來,變成有意義的整體。今夜此刻他從另一處境和心態,享受這種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覺。

  安玉晴頭戴竹笠,垂下兩重輕紗,換過別的人當然不曉得紗內的玄虛,特別是在此沒有燈火的幽黑環境裡,可是經丹劫洗禮後的燕飛卻是「神通廣大」,一眼掃去,毫無阻隔的看到重紗後那對秘不可測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審視他。

  此刻他更得窺她如花玉容的全貌,她那令人為之傾倒天生麗質的清秀花容。

  燕飛施禮後在石桌另一邊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邊荒一別,想不到仍有再見的機緣。」

  重紗後的美眸現出驚訝神色,安玉晴平靜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紗?」

  燕飛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見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臉現出無可奈何的苦惱神情,輕歎道:「我想殺了你!」

  燕飛失聲道:「為甚麼?」

  安玉晴若無其事道:「這當然只能在心裡想想,不會付諸實行。或者我不該見你,何況你看來不但完全復原,且勝過從前。」

  她的聲音有種清脆冷凝的清晰美,傳進耳鼓裡,不知是否因感官異乎尋常的靈銳,彷如喁喁耳語在淌流的河水上蕩漾,載著的卻是她那沉甸甸的對世情的厭倦和漠不關心。

  燕飛直覺感到她不願與人世間的任何事物拉上關係,包括他本人在內。他不知自己為何有此明悟?只曉得這想法能不會錯到哪裡去。她有點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樓喝酒的自己,分別在自己是對現實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沒有奮鬥的目標。她的情況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輝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經歷品嘗。

  自長安之後,燕飛從未試過去關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內的想法,此刻卻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晴柔聲道:「燕兄在想甚麼呢?我是否開罪你啦?」

  燕飛苦笑道:「若我坦白說出來,姑娘怕要再動下手殺我的念頭。」

  安玉晴似乎生出興趣,黛眉輕蹙道:「你竟在動歪念嗎?」

  燕飛禁止自己貪婪地去欣賞她那對令他忘記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靜的道:「姑娘勿要誤會,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觸,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與姑娘作個比較。」

  安玉晴點頭道:「原來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故把之前的自己視作另一個自己。」

  燕飛感到她語氣減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許親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雙方的隔離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貼切,我確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初醒過來時,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無力,再難保持以往在邊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態,那須有一定的條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當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飛生出知心的感覺,與她談話既不費力氣,更是一種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覺得姑娘是個獨立特行的人,超然於人世間的一切爭權奪利之外。而這正是燕飛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輕歎道:「理想和現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此刻見到我坐在這裡,正代表我難以置身事外。唉!為何我會忽然說起這方面的煩惱呢?今晚我想見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來。怕你因任遙而來的傷害仍餘毒未消,現在已不用為你擔心哩!」

  燕飛心想說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關玉佩的事。」說罷朝她瞧去。

  安玉晴雙目寒芒一閃,語氣轉冷,針對的並非燕飛,沉聲道:「是否跟任青媞有關。」

  燕飛心中一震,心忖妖後青媞亦是姓任,難道真是任遙的妹子?不過「任」姓也該是假的,所以仍是難說得很。

  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我並沒有見過『心佩』,只看過『天佩』和『地佩』合起來後的樣子。若安姑娘不反對,我可再默寫出來。因為很不幸地受任青媞所騙,以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圖像交給她。」

  安玉晴不屑的道:「縱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這個我們道家最大的奇謎豈是任遙可輕易勘破。你不用把圖像寫出來,爹和我根本沒興趣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媞的性命,而心佩必須物歸原主。」

  燕飛忽然為她擔心起來,道:「姑娘須小心點!」

  安玉晴淡淡道:「看來你給任遙打怕了。多謝你的關心,我可以問燕兄一個問題嗎?」

  燕飛欣然道:「我還以為你再沒有談下去的雅興呢?我在聽著,不過卻不保證回答與否。說到底我仍是個荒人,荒人是不習慣回答問題的。」

  安玉晴現出難得一見的一絲笑容,彷如月出東山的亮照大地,語氣仍是那麼平靜,輕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點,我少有與爹以外的人說這麼多話,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從來不害怕任何人。」

  燕飛感到有點失落,若她肯和他說這麼多話的原因,是完全沒有目的的,那會有趣得多。現在明顯不是如此,還令她感到有點害怕和不舒服。皺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這從未出現過在她粉臉上的表情,風韻迷人至極點。以燕飛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動,惱恨全消。高彥便常說女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為何竟會想起高彥的「女子經」,難道自己竟想追求她嗎?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輕輕道:「但現在再不害怕哩!因為我已弄清楚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嘿!我可以發問了嗎?」

  燕飛嚴陣以待的道:「請安姑娘賜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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