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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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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寶皺眉道:「照道理皇上于曉得謝安恃寵生驕,指使手下欺壓元顯公子的事,該有提防才對。」 司馬道子沒好氣的道:「此事更不用說,他在見謝安前,親自向我提出警告,著我好好管教兒子,差點給他氣死。」 菇千秋陰惻側道:「王爺不用動氣,皇上是因淝水之勝忽然而來,且得來不易,故心情興奮,喜出望外,乃人之常情,故對謝安有感激之心。一旦戰勝的熱潮減退,將不得不回歸到種種現實的問題上,那時王爺說的話,皇上定會聽得入耳。」 司馬道子回復冷靜,沉吟道:「皇兄讓桓玄繼承大司馬的聖諭批文,已發往荊州,謝玄與桓玄一向不和,謝安怎會反在此事上支持桓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怕桓玄起兵作亂,大可把事情拖延,待與苻堅勝負分明後再想辦法,你們怎樣看此事?」 王國寶雙目閃過妒忌神色,兩玄的不和,固是江南眾所周知的事,可是他和桓玄更是關係惡劣,他與桓玄曾在一個宴會場合中發生齟齬,鬧得非常不愉快。 點頭道:「以謝安一向護短的作風,理該待擊退苻堅後,把謝玄捧上大司馬之位,那時候謝家更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菇千秋奸笑道:「照我看謝安是在表明立場,向皇上暗示他對權力並無野心,他謝家並不希罕大司馬之位。」 司馬道子冷哼道:「這或是他以退為進之策。」 菇千秋陰陰笑道:「謝安深謀遠慮,有此想法絕不稀奇,不過他有個大缺點,如我們善加利用,可以輕易把他扳倒。」 菇千秋在司馬道子的心腹手下中,最足智多謀,滿肚陰謀詭計,司馬道子聞言,大喜道:「還不給我說出來!」 菇千秋故意慢吞吞的道:「謝安的缺點,是他有著江左名士的習氣,追求的是放縱任意和逍遙自適的精神,不住懷念往昔退隱東山的生活方式。只要我們狠狠予他一個重重的打擊,便可惹起他退隱之念,那時只要皇上不挽留他,肯定他萬念俱灰。那時建康將是王爺的天下,王爺想對付那個人便那個人,誰敢反對?」 司馬道子皺起眉頭,道:「在現今的氣氛下,我們若對謝安輕舉妄動,會令皇兄不快,到頭來被責的不又是我嗎?」 菇千秋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們謀定後動,教謝安抓不著我們任何把柄,而謝安雖明知是我們幹的,卻苦於無法指證,最妙是這件事對皇上來說又不關痛癢,使謝安進既不能,惟有黯然告退。」 王國寶道:「菇大人不要賣關子好嗎?快爽脆點的說出來,看看是否可行。」 菇千秋淡淡道:「殺宋悲風!」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兩人面面相覷,宋悲風乃追隨謝安多年的忠僕,殺他等於直接捋謝安的虎須,後果難測。 王國寶搖頭道:「皇上剛訓斥王爺,著王爺管教元顯公子,掉個頭我們便去殺宋悲風,王爺怎樣向皇上交待?」 菇千秋道:「微妙處正在這裡,宋悲風本身是無關痛癢的人物,但對謝安卻意義重大,我們方的人完全置身於此事之外,另安排能人出手,還佈置成江湖公平決鬥的格局,那皇上如何可怪罪王爺,謝安則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司馬道子籲出一口氣道:「宋悲風雖然身份低微,但他的劍法卻一等一的劍法,環顧建康,除我和國寶外,恐怕沒有人是他的敵手。若要殺他,必須采伏擊圍攻的方法。」 王國寶也點頭道:「即使有這麼一個人,若他搏殺宋悲風,不要說謝安,皇上肯定不會放過他。」 菇千秋欣然道:「就讓我們請出一個連皇上也不敢降罪,其武功又穩贏宋悲風的人,那又如何呢?」 司馬道子一震道:「小活彌勒!」 菇千秋緩緩點頭,道:「竺雷音明天便要動程往迎我們的『小活彌勒』竺不歸大師,他的武功僅次於『大活彌勒』,與尼惠暉在伯仲之間,以他老人家的功夫,只要答應出手,宋悲風必死無疑。」 王國寶興奮的道:「這確不失是可行之計,只要我們巧布妙局,裝成是宋悲風開罪小活彌勒,謝安也沒有話可說。」 司馬道子仍在猶豫。 菇千秋鼓其如簧之舌道:「此計萬無一失,加上我們即將抵達的絕色美人兒在皇上寢邊說話,謝安又確是功高震主,必可遂王爺心願。」 王國寶一頭霧水問道:「甚麼絕色美人兒?」 司馬道子和菇千秋沒有理會他,前者瞧著菇千秋,一字一字的道:「千秋思慮周長,此計確是可行。不過若宋悲風被殺,將觸動整個謝家,謝玄牢牢控制北府軍兵權,若把此事鬧大,我們引進新教的大計極可能半途而廢,而不歸大師將變成真的歸不了北方,我們如何向大活彌勒交待?」 菇千秋從容解惑道:「謝安捧桓玄為大司馬,是作繭自縛,有桓玄牽制謝玄,他空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妄動。更重要是謝安倦勤的心態,如此事真的發生,皇上又縱容不歸大師,我敢肯定謝安只餘告退一途,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砰」!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幾上,冷喝道:「就這麼辦!」 *** 謝安于宮宴中途告退,司馬曜樂得沒有他在旁監視,更可放浪形骸,立即賜准。 謝安先送王坦之返王府,此時整條烏衣巷已完全被歡樂的氣氛籠罩,各戶豪門張燈結綵,家家大開中門,不但任由客人進出,還侍之以名酒美食,雖時過二更天,卻沒有人肯乖乖在家睡覺,特別是年輕一代,男的奇冠異服,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聯群結隊的穿梭各府,嬉鬧街頭,好不熱鬧。 更有高門大宅鼓樂喧天,歌舞不絕,比對起今夜前的人人自危,家家門戶緊閉,一片末日來臨前的情況,其對比之強烈,不是親歷兩景者,實在無法想像。 謝安馬車到處,人人喝采鼓掌,一群小孩更追在馬車後,無處不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不過烏衣巷出入口仍由衛兵把守,只許高門子弟進出,寒門人士一律嚴禁內進,涇渭分明。 謝府的熱鬧是盛況空前,屬於謝安孫子輩的一代百多人,全聚集在府前大廣場上玩煙花放爆竹,門前掛起以百計的彩燈,加上擁進府內祝賀謝安以表感激的人群,擠得廣場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進入府門,立時爆起震天采聲,高呼「安公」之名不絕,人人爭睹此次勝仗大功臣的風采。 謝安的心情卻更是沉重,司馬道子中途拂袖而去,是非常不好的兆頭。 在此一刻,他謝家臻于鼎盛的巔峰,可是綜觀江左政權所有權臣的下場,不立功反比立功好,立小功反比立大功好,而苻堅的南來,使他在無可選擇下,立下大功,還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顯赫大功,後果確不堪想像。 謝安自出仕東山后,過往隱居時的風流瀟灑、放情磊落已不復得,在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心深處是充滿感時傷世的悲情,還要承受長期內亂外患殺戮死喪遺留下來的精神重擔。而在這一刻,勝利的狂喜與對大晉未來的深憂,揉集而成他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的複雜心懷。 若可以選擇,他情願避開眼前的熱鬧,躲到千千的雨坪台,靜靜的聽她彈琴唱曲,灌兩杯美酒入肚子去。 當然他不可以脫身離開,在萬眾期待下,他必須與眾同樂。 宋悲風等一眾隨從,根本無法插手侍候謝安下車。 占得有利位置的一眾謝家子弟,一哄而上團團圍著泊在府門的馬車,由有謝家第一美女,年方十八,謝玄的幼女謝鐘秀與另一嬌美無倫,年紀相若的少女為他拉開車門。 謝安剛踏足地上,眾少男少女百多人齊聲施禮叫道:「安公你好!」 接著是完全沒有局促的笑聲,四周的人紛紛叫好,把本已喧鬧的氣氛推上最高峰。 一個小孩往謝安撲過來,撞入他懷裡去,嚷道:「爺爺是大英雄!」 謝安一把將他抱起,這孩兒叫謝混,是謝琰的第三子,謝安最疼愛的孫兒,自少儀容秀美,風神不凡,對善於觀人的謝安來說,謝混是他謝家繼謝玄後最大的希望。 謝鐘秀不甘示弱的搶到謝安的另一邊,緊挽著他的臂膀。 謝安忽然想起女兒的錯嫁夫郎,暗忖定要提醒謝玄,為鐘秀選擇夫婿須小心其事,不可重蹈自己悔之已晚的覆轍。 在這一刻,他把一切煩惱置諸腦後,心中充滿親情的溫暖,更感激群眾對他的支持。 他的目光落到正以崇慕尊敬的眼光,眨也不眨瞧著他,與謝鐘秀一起為他拉開車門的秀麗少女臉上。 心想此女的嬌俏尤在謝鐘秀之上,且絕不在紀千千之下,為何自己竟完全沒有見過她的印象。看她與府內子弟的稔熟,當為某高門的閨秀。 謝鐘秀湊在他耳旁道:「叔爺呵!她是王恭之女王淡真,她……」 群眾見到謝安,爆起滿天采聲,把謝鐘秀下面的話全蓋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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