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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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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對起由謝石打下,至乎劉裕,人人一身甲冑軍服,謝玄的白衣儒巾尤顯他出眾不群的瀟灑氣度,大有談笑用兵,敗敵于指顧之間的氣概。 劉裕比在座任何人對謝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別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領導下,憑他的奇謀妙計打贏這場關乎到南晉生死存亡的決定性大戰,而他劉裕則是要從謝玄身上學曉成為統帥的秘訣。謝玄現身說教,劉裕受用無窮。謝玄著他參與此會,正是要向他示範如何使各人心悅誠服,依他定下的計畫行事。 謝玄說的沒有一句是廢話,語語暗含機鋒,牽著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風度,誰能不動容悅服。 謝玄微微一笑,從容道:「今仗我方取勝關鍵,在於能否速戰速決。如若苻堅留守大後方,我們雖有速戰之心,卻只有徒歎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請他慫恿苻堅南來主持此戰,若能一舉擊破苻堅,勝負立告分明。」 除劉裕外,眾人至此方明白謝玄因何對苻堅親臨戰場不憂反喜,而謝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謝玄一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個原因。要知苻堅乃統一北方之主,威望極高,其「渾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懾服,當他一天未親嘗敗績,仍可鎮著北方諸族,其南征大軍絕不會因一兩場敗仗而崩潰,頂多雙方陷於對峙苦戰之局。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於南北兵力懸殊,最後敗的肯定是南晉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舉擊破由苻堅親自指揮的大軍,苻堅將威名盡喪,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國亦告完蛋。 所以謝玄此著,確是非常厲害。 眾人紛紛稱善,因謝玄的奇謀妙計,使士氣大振,且進一步明白必要一舉擊垮梁成軍的決定性。 謝石捋須笑道:「聽說苻堅從未試過親臨前線指揮大規模的決戰,今趟首次以身犯險,大概也該是他最後一次以身犯險哩!」 眾人轟然哄笑,本是拉緊的氣氛完全放鬆下來。 劉裕暗忖謝玄此著還可稱是一石二鳥,因苻堅性格主觀,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卻是精明厲害,且久經戰陣,現在苻融的指揮權落入苻堅手上,對己方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琰首次發言,道:「敵人渡淮的先鋒軍約三十萬人,現今梁成的五萬人傷亡過半,潰不成軍,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萬鮮卑騎兵已進駐鄖城,所以壽陽的敵軍當在二十萬許之數,加上苻堅親兵,人數當不過二十五萬,不過仍是我們八萬北府兵人數的三倍。攻城者,人數必須是守城者兩倍以上,所以現在倘若我們穩守峽石,憑八公山之險大幅消耗敵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舉破之,此為有勝無敗之計。」 眾人中有一半點頭同意,包括謝石在內,只有劉牢之、何謙等知道謝玄心意,沒有表態。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沒有表示認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謝琰的戰略,而是像劉牢之等人般曉得謝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學乖了! 劉裕則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慣高門大族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嘴臉,而謝琰正是這種人。他說的話,正好顯示他是死啃兵書不曉戰場上因事制宜、隨機應變之道的人。雖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謝玄會直斥其非。當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謝玄身上,這位堪稱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劍術大師的超卓人物啞然搖頭失笑道:「那樣慕容垂會非常失望哩!」 眾人聽得再次愕然,只有劉牢之和胡彬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時暗感慚愧。他心中希望謝玄訓斥堂弟,只是求一時之快,於內部團結有損無益。而謝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話,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謝琰的提議被推翻,謝琰也不會感到難過。 換過劉裕是謝玄,會直指謝琰想法天真,只考慮己方優勢,而忽略敵方的應對策略。既然此戰須速戰速決,當然不可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例如集結更強大的兵力,又或另派軍於下游渡淮諸如此類的舉動。 謝玄扼要解釋了與慕容垂微妙的關係後,淡淡道:「若我們按兵不動,等若輸掉這場仗,慕容垂和姚萇兩個苻堅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將,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堅的形勢下,將不能保持按兵不動的拖延策略,到他們揮軍助攻,我們將痛失良機,白白錯過唯一可蠃此仗的機會。」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道:「敵人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若正面對撼,我們哪有僥倖可言?」 謝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記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輸的,戰爭的成敗是由運用戰略、計謀、士氣決定的。」 接著向胡彬道:「假兵的設置完成了嗎?」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帥吩咐辦妥。」 謝玄雙目顧盼生輝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堅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堅嘗到他最慘痛的一場敗仗,一場使他永遠不能翻身的敗仗。今晚我還要接待一位從壽陽來的貴賓。」 眾人聽得呆了一呆,包括劉裕在內,人人不明所以。 謝石訝然朝侄兒瞧去。 謝玄霍地立起來,理所當然地道:「不是朱序還有誰呢?」 劉裕為之拍案叫絕,由會議開始至結束的一刻,謝玄全盤控制會議。他更感覺到開完這次會議,他就像給謝玄開了竅的成長起來,從沒有一個時刻,他比這刻更掌握到成為統帥的竅門。 *** 太陽沒入八公山后,天色漸黑,代之是峽石城闇弱的燈火。比之壽陽那邊城頭和營地的燈火通明,淝水對岸有如另一個人間世。 苻堅臉色陰沉的立在壽陽城頭,遙觀對岸形勢。陪伴他的是親弟苻融和乞伏國仁、慕容永、呂光、沮渠蒙遜、禿髮烏孤、朱序等一眾將領。 八公山上處處人影幢幢,一副陣容鼎盛、嚴陣以待的氣勢。 苻堅沉聲道:「我們對敵人的兵力是否估計錯誤呢?」 苻融答道:「那只表示謝玄心虛,怕我們渡河夜襲。照我們的情報,北府軍能抽調來的兵力只有八萬之眾,且以步兵為主,騎兵肯定不會過萬,若在平原作戰,幾個照面我們肯定可把他們擊垮。」 苻堅容色稍緩,目光投往下方從北流來橫亙前方的淝水。 呂光知機的道:「微臣剛探測過河水,最深處浸及馬腹,不利渡河,必須待設立浮橋,始可大舉進攻。」 乞伏國仁點頭同意道:「此水分隔東西,對敵人同樣不利,我們只須隔河固守,待大軍集結,再分多路進攻,必可克服峽石。」 沮渠蒙遜獰笑道:「諒謝玄小子也不敢主動挑釁。」 苻融道:「我方雖失去梁成的部隊,但於我們實力損失不大,現在敵人大軍被我們牽制於此,形勢反對我們有利。假設我們以慕容上將軍的三萬精騎代替梁成軍,再從下游渡河,鄖城則交由姚上將把守,調動完成之日,將是謝玄命喪之時。」 苻堅點頭道:「一切這麼辦。」 朱序發言道:「我們可以連夜在穎口下游處的淮水河段設置攔河木障,阻止南晉水師封鎖河道或襲擊糧船,以保糧資源源不絕從邊荒集運來壽陽。同時修補壽陽城門,重掘護城河,如此我們更可立於不敗之地。」 包括苻堅在內,眾人無不點頭稱善。 朱序則心中暗笑,這是謝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計,說出來反可令苻堅更深信自己是為他著想。道:「臣下還有一個提議,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遊說謝玄,如此或可不費一兵一卒取下峽石,司馬曜也要立即完蛋。」 苻堅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說服謝玄嗎?」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態,他們盡忠的對象是家族而非司馬皇室。謝安和謝玄更清楚司馬氏鳥盡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許他們高官厚爵,家族風光如舊,又明知以區區數萬北府兵抵擋我南伐大軍,無異於螳臂擋車,微臣說不定可把他爭取過來。即使他拒絕,微臣也無礙一試。」 苻融皺眉道:「如他不但拒絕,還把你扣留,我們豈非得不償失?」 由於步兵以漢人為主,故歸朱序指揮,而他亦是苻堅將領中最擅于步戰的人,步兵的將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隨他一起歸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對苻堅方面會造成嚴重的打擊。 朱序答道:「這方面可以放心,若謝玄敢這麼做,對他高門名士的清譽會造成嚴重的打擊。戰爭有戰爭的規矩,我們是先禮後兵,謝玄不會不領這個情。」 苻堅下決定道:「就這麼辦吧!謝玄該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將的聲譽。」 朱序心中大喜,轟然應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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