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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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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流心中劇震,終明白謝安要對付的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彌勒邪教,心忖如若彌勒教在建康生根,大江幫肯定是受害者之一,忙點頭道:「這個更沒有問題,若他到洛陽去,大有可能取道邊荒,那裡漢幫的祝老大和我有過命交情,必可為安公辦得妥當。」 接著忍不住問道:「安公對與苻堅之戰,有多少成把握。」 謝安朝他瞧來,微笑道:「若我說十成十,你肯相信嗎?」 江海流有點尷尬的道:「安公是天下間少有幾位能使海流心服口服的人,若安公說有十足把握,便是十足的把握。」 謝安輕舒一口氣,仰望高掛中天的明月,柔聲道:「我對此戰沒有絲毫把握,但對謝玄卻有十足的信心。」 *** 朱序回到落腳的西苑,已是疲倦欲死,可是腦子卻是亂成一片,暗忖今晚又將是要睜大眼睛的無眠之夜。 苻堅精力過人,最要命的是他不曉得並非人人都像他那樣,興到時可隨便找個人來大談一番,不理是兩更天還是三更天。 不過身體的勞累遠及不上心靈的痛苦,他已走上一條叛祖背國的不歸路,而事實上他亦深信南晉遠不是苻堅的對手,為了自身的性命,他還有甚麼可以選擇的,只好接受命運的安排,認命算了。 他揮退欲侍候他而死命撐著眼皮子的親隨,推門步入臨時的寢室,剛脫下禦寒的披風,窗門「咿呀」一聲張開來。 朱序生出警戒,手按到劍把去。 一把聲音在窗外低聲道:「朱將軍勿要張揚,我是玄帥派來的劉裕,有密函送上。」 朱序愕然時,一身苻堅親隨軍服的劉裕靈巧地翻窗而入,跪在朱序身前,雙手舉頭奉上密函。 朱序微一遲疑,終接過密函,大訝道:「你怎可能混進來的,抬起頭來!」 劉裕依言抬首,微笑道:「大人曾見過劉裕兩次,還認得嗎?」 朱序借著月色凝神細看,點頭道:「確有點眼熟,你的相格很特別,所以有些印象。唉!你是不應該來的,站起來,你再不是我的下屬。」 劉裕站起來恭敬道:「大人看過玄帥著我送來的密函再說吧!」 朱序默然片刻,拔開藏著密函竹筒漆封的木塞,取出信箋,劉裕已剔亮床頭的油燈,退往不會顯露他影子的暗角,垂手恭候。 朱序在床邊坐下,展箋細讀。 劉裕不眨眼的盯看他,暗忖若他有任何異動,例如暗使手法通知手下,他便會立即揮刀把朱序幹掉,然後和在後院把風的燕飛與拓跋珪立即開溜。 他現在身在秦營核心處,比任何時刻更瞭解朱序的處境。在此苻堅氣勢如虹的時刻,要他朱序放棄一切去背叛他,掉頭去助力量單薄的南晉,實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因可以預見的是苻堅此戰若勝,朱序必受重用,因他比苻堅手下任何將領,更清楚南人。 而謝玄的這封信,肯定不是談情道義的去設法打動他,而是陳說利害,教朱序認識到勝算是穩操在謝玄的手上。至於謝玄會用甚麼理由來令朱序信服,他就自認敝鄉,皆因無從揣測。此時見到朱序看得入神,不住露出思索的神色,容色忽睛忽暗,可知此信確有十足打動他的威力,不由更是佩服謝玄。 看到最後,朱序忽然渾身一震,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神色,接著把信箋折成一卷,放到燈焰上點燃。 信箋燃起火焰,捲曲成燼,散飄地面。 朱序放開手,任由餘燼掉往地上,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投向劉裕,語氣卻異常平靜,私已暗下作出決定,問道:「你知道信內寫甚麼嗎?」 劉裕搖頭,心中卻在苦笑,暗想小子職位低微,如非負上這秘密任務,根本沒有資格跟你朱大人說話。 朱序沉吟片刻,點頭道:「刺史大人指出我國的統一,是不能從血統著眼,而是要看文化高低,確是一矢中的。」 劉裕心中暗急,卻又不敢催他快點明白表態,好讓他回去向謝玄交待,偏又明白朱序忽然討論起信內謝玄的觀點,並不是因為興到,而是借著討論來幫助自己的思考,以堅定背秦之心,想念及此,更不敢催他。 點頭道:「在中原,文化最高當然是我們漢人,所以統一天下最後終由我們漢人來完成,而且在我國歷史上,從沒有胡人成功統一天下。」 朱序淡淡道:「你這番話雖然不錯,卻非刺史大人的論點,他指出苻堅要統一漢人和各種不同的胡人,必須推行漢化,要漢化就要推崇漢人,推崇漢人莫過於推崇士族。現在中原衣冠多隨晉室南渡,故漢人正統在南方而非北方。如果不攻取南晉,無論苻堅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始終不能以正統自居,也不能從文化入手降服諸胡,而漢人也會離心。所以苻堅堅持南伐,正代表苻堅未能化解民族的矛盾,此為苻堅此戰敗亡的一個主因。」 劉裕聽得心中佩服,謝玄確是非常人,故有非常的見地,朱序正因深信江左政權為中原正統,漢族的依歸,所以感到對自己襄助苻堅攻打南晉,有著背叛民族祖國的罪惡感。 因而壓低聲音道:「玄帥確料事如神,坦白說,劉裕今晚能在這裡把信交給大人,是因有胡人在暗中出力,苻堅的百萬大軍,並不如他自己想像般團結穩固。」 朱序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劉裕曉得他對苻堅必勝的信心,已告動搖,心中計算,謝玄千方百計,務要把朱序爭取過來,必然事關重大,牽涉到此戰的勝負關鍵,現今朱序看信後顯已大為意動,自己若再加一把勁,大有可能立即把朱序爭取過來,最大不了亦只是累得苻堅懷疑慕容垂。遂把心一橫,以最快的速度把燕飛和拓跋珪的事交待出來,其中過程的曲折驚險,誰能一下子編出如此全無漏洞破綻的故事,故不到朱序不相信。 朱序聽罷果然精神大振,像變成另一個人,道:「難怪乞伏國仁率眾逐屋搜索也一無所獲,原來如此。」 劉裕知時間無多,道:「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大人有甚麼說話,請交待下來,卑職會一字不誤的轉述給玄帥。」 朱序仰望屋樑,沉聲道:「請告訴玄帥,朱序對安公施加于我朱家的大恩大德,朱序永遠不會忘記。朱序會依計而行,至於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大晉的氣數。」 劉裕半點弄不清楚謝安曾為朱序做過什麼事,此事當然亦不能詢問,更不宜問,且不合他的身份。故立即曲膝下跪,向朱序叩三個響頭,道:「劉裕代表南晉所有漢人,感謝朱大人的大德和義行。」 心中卻想,這麼三個響頭叩下去,又加上民族大義的帽子,那還不到朱序死心塌地的為謝玄出力。 若朱序可看穿劉裕心中的想法,必會對他的城府和謀慮作出新的估計。但他當然不會曉得,還現出感動的神色,趨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道:「請快速回去!」 劉裕道:「縱使我不幸被秦人看破,亦會於被擒前自盡,絕不會洩漏此事,朱大人放心。」這幾句倒不是虛話,劉裕確是這種人。 說罷翻窗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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