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旋風十八騎 | 上頁 下頁
四六


  單猛道:「但大夫診斷,確是痰壅。而且,先父臨終時,我們都親眼看見他老人家呼吸重濁的情形……」

  羅永湘道:「一個人臨死之際,呼吸必然重濁,這並不能作為判斷病症的依據。」

  單猛道:「可是,蘭州同仁堂的曹老夫子,乃是甘陝一帶著名的儒醫,難道他……」

  羅永湘一字字道:「他也可能就是謀殺令尊的兇手。」

  單猛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

  羅永湘道:「單兄敢莫是不相信?」

  單猛搖頭道:「若說別人,還有一絲可信,曹老夫子和先父是多年至交,他怎麼會謀害自己的老朋友。」

  羅永湘道:「多年好友往往為細故反目成仇,這也是常見的事。」

  單猛哂道:「那總該有個起因。這次曹老夫子由蘭州遠道來探望先父,兩位老人家相晤十分歡洽,既未反目,也沒有爭吵,『成仇』二字從何說起?」

  羅永湘道:「我想,問題就出在曹老夫子特地由蘭州遠道趕來這一點上。」

  單猛道:「為什麼?」

  羅永湘道:「單兄試想,令尊甫由蘭州回來,第二天,曹老夫子就接道趕到,他們在蘭州剛分手,又如此急於晤面,是為了什麼緣故?」

  單猛道:「你說為了什麼緣故?」

  羅永湘微微一笑道:「據說是為了爭購一幅古畫。」

  單猛驚道:「一幅什麼樣的古畫?」

  羅永湘緩緩道:「怎樣的古畫,在下也不清楚,只聽說那幅畫是一個外地人拿到蘭州嘯月山莊去求售的,當時在座有四五位買主,卻被令尊以高價購得,曹老夫子對那幅古畫也頗中意,曾堅請令尊割愛相讓,無奈令尊不肯,因此才接踵趕到牧場來……」

  沒等他把話說完,單猛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沉聲道:「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羅永湘道:「蘭州城中早傳遍了。單兄竟不知道?」

  單猛哼道:「上個月我還到蘭州去過,怎麼沒有聽到這些傳說?」

  羅永湘道:「單兄不相信嗎?在下三天前路過蘭州,還聽到更可怕的謠傳哩。」

  單猛道:「什麼謠傳?」

  羅永湘道:「聽說三天前,有一個游方道長經過單家牧場,發現尊府上下四十多口人,全都中毒死了,而且死狀十分奇怪……」

  單猛揚了揚眉,道:「是嗎?他們還怎麼說?」

  羅永湘道:「據說牧場內他們還看起來十分安詳,大人在工作,兒童在遊戲,只是都在原地斷了氣。」

  單猛仰面大笑道:「羅相公,現在你親眼看見了,咱們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羅永湘道:「現在親眼目睹,當然瞭解那是謠傳。可是,當我昨天還在牧場柵門外面的時候,我也同樣懷疑裡面有沒有活人。」

  單猛把肩頭一聳,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咱們總不能為了這些謠言,把天下的人都請到牧場來看個明白吧?」

  羅永湘道:「但無風不起浪。謠言因何而起?造謠者有什麼居心?我覺得尊府實有追究澄清的必要。」

  單猛卻淡淡笑道:「謠言止於智者。嘴巴生在別人臉上,愛怎麼說,就隨他們說去好了。」

  他似乎對這一驚人的謠言,既不感到意外,也不願多作辯解。仰頭望望天色,接道:「天快亮啦,羅相公請回房休息吧,我也該去牛欄那邊瞧瞧了。」

  羅永湘道:「單兄請便,我還想再坐一會兒。」

  單猛也不勉強,點點頭,提著板斧大步而去。

  羅永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立即起身上前,將他适才坐過的木椅附近,仔細檢查了一遍。

  四周都是鬆軟泥地,那個被斧頭劈成的土坑足有半尺深淺,然而,椅腳著放處,卻看不見絲毫痕印。

  一個像單猛那般粗壯高大的漢子,身體當然不會如此輕,除非他的內功已練到極精純的境界。

  這無異表露單家牧場中人,可能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羅永湘心中疑雲更濃,躡足繞過木屋,凝目眺望,只見後山頭上一片寧靜,也不知袁大牛是否已經得手離去了?

  等了一會,便悄悄退回房裡,準備略作調息。

  誰知他剛躺到床上,忽然發覺頸項下面有個冷冰冰、滑膩膩的東西,正在蠕蠕而動。

  那是一條蛇。

  羅永湘不禁機伶伶地打個寒降,連忙閉住呼吸,直挺挺仰臥著,不敢移動分毫──他知道,那必定是一條毒蛇,此刻正蟄縮在枕下,尚未受到驚擾,只要自己再移動一下身子,准會被狠狠咬上一口,倒不如靜臥待機,還有一分脫險的希望。

  漸漸地,他感覺那條蛇開始由枕頭下緩緩爬出來了,冷冰滑膩的身軀,從他頸旁滑過,爬向咽喉。

  羅永湘心頭如小鹿般狂跳,遍體冷汗,卻只能屏息僵臥不動,眼睜睜望著屋頂,靜待那生死一發的變化。

  這時候,任何一點聲音,一絲驚動,都會使羅永湘慘死在毒蛇口下。

  又過了片刻,那蛇已經由衣領鑽進他的前胸。

  羅永湘更緊張了。

  他雖能閉住呼吸,卻無法按捺住心頭的狂跳,偏偏那蛇又正在左胸部位逡巡不去,萬一被心跳的震動而激怒,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死,他並不懼怕,但像這樣躺著不動,等待死亡來臨的滋味,卻令人難以忍受。

  他的身體幾乎全部癱瘓,唯一能轉動的,只有兩顆眼珠。

  他真想放聲大喊,真想跳起來狂奔,甚至恨不得變成一爐火、一鍋油……索性讓自己跟那可恨的毒蛇一齊燒成灰燼,炸成焦骨。

  可惜他辦不到,因為他此時早已骨軟筋酥,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羅永湘心裡一急,更覺喉幹、舌燥,汗出如漿……頃刻間,渾身衣衫全都濕透了。

  咦!奇怪得很,那蛇竟然又從衣衫內自動遊了出來,沿著枕邊蜿蜒而行,似有離去之意。

  現在,羅永湘才看清那是一條最毒的「竹葉青」。

  蛇性喜涼畏熱,想必是适才他那一陣大汗,使它耐不住衣底熾熱,才有離去的打算。

  羅永湘剛松了一口氣,突聽「嗒」的一聲輕響,窗口忽然出現一條人影。

  人影高大粗壯,彷佛有些像單猛,只是直挺挺站在窗外,既不動,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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